次日一早,三人靠著車,坐在一塊兒吃干糧。
經過了一夜的跋涉,幾人已經隨隊離開了徽州,整個糧隊大約走出了幾十里。
這會兒天色朦朧,運糧的隊伍開始換班,在吃完早飯以后,一些人躺去糧車上休息,一些人繼續趕車往江洲走。
看起來,這一路會毫不停歇地向江洲進發。
柏靈小心地咀嚼著,生怕粘在嘴上的胡子會不小心掉下來。
“你當時怎么答得那么干脆啊。”柏靈輕聲問道,“萬一整個鏢局里,頭上有疤的不止客棧里的那一個呢?”
李一如干笑了兩聲,“我沒想那么多…”
“你那個‘三叔’呢?”一旁牧成問道,“一整晚也沒看到他人。”
“他說今早會來找我們的,”李一如嘆了口氣,“他好像是在最后面那趟車上。”
說起昨夜發生的事情,李一如現在還覺得膽戰心驚。
在他順利說出那個刀疤男臉上的疤痕位置之后,鏢頭暫時放過了他。
順利出城以后,這位郝三爺讓所有人列隊站起,然后一張張臉看了過去,隊伍里所有他覺得臉生的人,他全都給挑了出來。
這支隊伍組建并不久,除了柏靈和牧成以外,還有約莫二三十個,郝鏢師瞧著有些認不出——而這其中,大部分都是經由秦四爺的手招進來的。
不過這個臉帶刀疤的秦四爺現在正和胖衙役一塊兒在州府的大牢里躺著,郝鏢師讓他們各自找人作保,能找到的就留下,找不到的,就地滾蛋。
柏靈和牧成的作保人,也是在李一如這個“三叔”的安排下搞定的。
牧成想著昨晚的種種,覺得這事情的峰回路轉著實有些不尋常,他不死心地看向李一如,“你們不認識?”
李一如搖頭,“不認識。”
“真不認識?”牧成又問了一遍。
“真的。”
“那或許是他認得你。”牧成喃喃,“又或者是看上了你的錢。”
“那就不知道了,我來這兒才幾天…”李一如輕聲道。
“來了。”柏靈望向不遠處的一個人影,輕輕打了一下少年的手臂,“看,你三叔。”
牧成和李一如都應聲抬頭,果然看見昨晚幫少年解圍的那人慢慢走了過來。
中年人揮了揮手,示意李一如在那兒坐著就行,不用站起來。
然后中年人找了塊干燥的地,在三人面前坐了下來。
再見恩人,李一如本想道謝,卻見對方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這眼神看得三人心里都有些發毛。
“恩公這是…?”
“不用喊我恩公,”那中年人兩手插進袖管,低聲道,“我救你們,也是有條件的。”
聽到這句話,牧成反而像是松了口氣,他低聲道,“您說說看。”
“鄙姓徐。”那人輕聲道,“這孩子喊我三叔,你們喊我老徐就可以了。”
“…老徐。”
“嗯,”老徐臉上沒什么表情,“你們是怎么混進來的?混進來做什么?”
“我們…”幾人臉上都浮現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別和我說謊,”老徐補了一句,“要是你們話里有一句被我發現是假的,我馬上檢舉你們——哼,看我干什么,我自己有的是辦法解釋昨晚的事,你們可就不一樣了。”
李一如先開了口,從三人當初去客棧應征協兵說起,大致和老徐概括了一下這兩天以來的離奇遭遇。
柏靈和牧成在一旁一言不發,誠然這個老徐昨晚確實是幫了一個大忙,可一旦談及自身,兩人都有些謹慎。
聽著李一如毫不隱瞞地說起往事,柏靈和牧成都盯著這個老徐的反應——他看上去并不驚訝,反而露出幾分冷笑。
故事還沒講完,老徐揮了揮手,“行了,后面我都知道了。”
李一如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所以昨天中午,官府忽然全城貼告示抓你們嘛。因為你們不僅跑出來了,還想壞他們的好事。”老徐輕聲道,“你們三個也是命里有福,要是那晚一直待在房里,你們知道現在自己會在哪兒么?”
幾人都搖了搖頭,但身體都不自覺地往前傾了傾。
“聽好,”老徐的目光嚴肅起來,“我看你們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惡的人…是我救了你們,你們也得幫我去救人。”
“救誰?”柏靈問道,“去哪兒救,怎么救?”
老徐剛要開口,隊伍前頭就開始鳴鑼——晨間的換班休息結束了。
“我得走了,”老徐站起身,“事情今晚說,你們都找人換換班,挑夜里的時候干活兒。”
“誒。”三人都點了點頭。
老徐走后,柏靈和李一如狼吞虎咽地把手里剩下的一點干糧啃完,然后回到了各自的糧車旁。
夜里趕路是個苦差事,幾人主動提出要換夜班之后,其他人都欣然答應了下來。
往北又走了十幾里,躺靠在糧車上養精蓄銳的幾人,都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了一些變化。
從北方吹來的風里,漸漸夾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每年稻子三熟之后,土地里總是要燒秸稈灰來給地里漚肥,所以每年秋天,田野里總有那么一段時間灰蒙蒙的也很常見。
但這氣味又有些不同。
它有些像硫磺,又有些像石灰,總歸嗆得人不大好受。
那些經驗豐富的鏢師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都從容地從衣服里取出蒙面的布罩,然后拿水囊把這些布罩都澆濕,蓋住自己的口鼻。
沒有準備的新人只能勉強用衣袖捂住鼻子。
在這樣的灰天里走了沒一會兒,許多人都咳嗽起來。
前面的鏢頭沒有半點讓人休息的意思,反而幾次鳴鑼,反反復復地催促后面的隊伍走快一點。
“這煙都燒得人肺疼了還催…”趕馬的人罵道,“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少數兩句吧,”一旁的人勸道,“這段煙路好像就七八里,咱們走快些,趟過去了就不難受了。”
柏靈探出頭去,“誒,這位大哥以前走過這段路?”
底下人仰起頭,“嗯,走過。”
柏靈嘆了口氣,“我之前沒聽人說起過徽州和江洲之間的路上,還有這么一段遭罪的時候啊。這兒一直是這樣嗎?”
“反正十幾年了,都這樣。”底下人道,“你沒聽說過應該是這條路平時沒人走——這是徽州往江洲正經八百的直線近道,不知道為什么建熙年間就給封了,這次估計是這鏢局有關系,拿到了過路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