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嘆了一聲,她整個人都靠在欄桿上,下巴抵著木頭,輕聲道,“她們大概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花繩吧。”
“嗯。”艾松青點了點頭,“那些東西,本來也不值多少錢…”
“那也一樣是有了她們沒有的東西…她們即便不在乎自己有沒有,但還是在乎你有。”柏靈輕聲道。
兩人一時沉默,柏靈想著花弄里寶鴛的處境,又翻過身來,兩手手肘撐在欄桿上,仰頭望著夜空,嘆了一聲,“好難啊。”
艾松青又道,“我方才躺著,就在想,若當初處在那里的人是你,會有什么不同。”
柏靈望了望她。
艾松青笑起來,“你大概會干脆就不往來吧,隨便她們說什么鬧什么…就像先前我們在汐字號一樣。”
柏靈也笑了笑。
“這還…真不好說…”
六月初七,王端如約而至。
他與柏靈約定的見面時間在上午,這令許多人都感到驚訝。
賭局已過,但仍有好事者在目送王端進了柏靈的另一間屋子之后,推測他這一次要多久才會出來,有人猜兩個時辰,有人猜三個時辰,還有人猜非得天黑再出來不可。
但實際上,這一次王端只用了半個時辰。
在蘭字號里干活兒的龜爪子們都兀自低著頭,一直用余光打量著這位突然又恢復了神速的公子哥——盡管他腳下如風,但還是不少人瞧見了他的臉。
王端臉上隱有淚痕——和先前的傳言一樣。
眾人不禁泛起遐思,這百靈姑娘究竟是在屋子里對王公子做了什么…
難得王端有心在一個姑娘屋里過夜,結果兩次都被欺負哭了,也不知是該說這天底下一物降一物,還是百靈姑娘下手不知輕重。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柏靈自己也從屋子里出來,她看起來表情并無二致,臨走之前,平平靜靜地將門重新鎖了起來,然后才往自己平時住的屋子那頭走去。
眾人也照樣低著頭,用余光打量著這位新來的姑娘,等到柏靈一走,眾人又忍不住去望那間咨詢室。
在接下來的半個多月里,柏靈的生活變得更加忙碌。
除了之前白天的花窯六藝,她夜間仍舊需要參與一些酒局,有一些是在蘭字號“岸芷汀蘭”的貴客廂房,有一些是在別院,還有兩次依舊是在金絲籠里,只是又換了一批客人。
在這些人之中,有一位又是她的故人——豫章票號的王員外,王裕章。
在柏靈差人去取當年寶鴛贈予的那個木匣的晚上,王老板就意識到了事情并不簡單。只是他在百花涯內并無什么熟悉的朋友,只有一位——湖字號的楊老板。
這位楊老板一直想入股票號的商隊,這勉強能算得上是一個可以幫忙打聽的人。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他親自來了一趟百花涯,向湖字號的老板登門請教,這里的蘭字號最近是新收了什么厲害人物。
如此一來二去,王老板也確信了柏靈還活著。
等到兩人相見時,柏靈幾次以茶代酒,提杯感謝。
她提起那日主動前往湖字號打聽消息的事。
那時柏靈原是想干脆鬧出一些亂子,然后再伺機請求京兆尹衙門的鄭密鄭大人介入,未曾想那位楊老板見面后,對方起先確實是冷言冷語,然而一知曉她的身份就是蘭字號的百靈時,就換了一副臉孔。
因著這層關系,她才打聽到了許多外頭并無風傳的消息,這才真正明白等在寶鴛和念念之前的路會是怎樣的。
王裕章嘆了一聲,對于柏靈“在這種時候還在管其他人的閑事”這一點,他也著實是有些感嘆。而每當王裕章問起柏靈到底是因何落到百花涯這樣的地方時,柏靈總是三緘其口,并囑咐王老板不要問,最好也不要打聽。
這番話里的分量,王裕章多少能明白一些。
六月,隨著幾次盛大的歌舞宴會,柏靈的名字漸漸在蘭字號里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她的嗓子和她的歌都無愧于“百靈”這個名字,越來越多的客人因著好奇開始往蘭字號里涌,而想要一親芳澤的人也漸漸變多。
這些人帶著禮物和禮金一趟趟地往蘭字號里跑,蘭芷君每日核對賬冊的時候,心情也愈加美麗。
如果非要說這段時間里,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讓柏靈一直記掛、憂心的,那可能是韋英一直沒有回來。
他先前說五月底有事要出去一趟,但并沒有說明究竟是怎樣的事,也沒有說到底什么時候回來,還回不回來。
唯一不變的,大約是這些天里,柏靈一日也沒有松懈的刺刀練習。
一切如韋英所說,每一天的堅持都很重要。一日偷閑固然無人知曉,但對信念的打擊將會是巨大的。
只是,當韋英離開后,沒有人再來為她避開那些在暗處的眼睛。
她不再選擇在夜里爬上房頂,而是將手中的刀刃換成了絲綢,在舞坊一次一次的起跳和下落里,反復練習著抽拔與刺穿的動作。
舞坊的師傅幾次見到都忍不住喊停,說像柏靈這樣殺氣太重。
人應當微笑。
且揮袖時,目光中也應帶著柔和與溫從。
在保留身體力道的同時,柏靈照做了。
她偶爾甚至會覺得慶幸——或許舞坊師傅給出的建議是對的,揮刀時如果將殺意寫在臉上,大概本身就是破綻吧。
但偶爾休息的間隙,柏靈還是會有些好奇地想,韋老師傅,究竟是干什么去了呢…
她無法知曉,眼下也只能等他回來,再一問究竟。
在后來的六月十四和六月二十一,王端也同樣再次現身了。他這兩次露面的時間依舊是在上午,且在柏靈屋子里也同樣是待了半個時辰。
柏靈和王端都不知道的是,他們在屋中說出的每一件事,都會在之后原封不動地傳回金閣。
蘭芷君通常都在一邊忙自己的事,一邊和鳳棲一道把全程講述的東西聽完。
事實上,他們都關注到了同一件事。
在王端開始見柏靈之后,他來百花涯——而不僅僅是蘭字號——的次數,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