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中,陳翊琮正在為柏靈描眉。
他原本并不擅長這些,不過經過這段時間以來的頻繁練習,陳翊琮已經有了一些心得。
柏靈垂著眸子,神情溫柔。
陳翊琮有時會望著這樣的柏靈出神。
她剛醒不久,即便在洗漱過后,也還是帶著幾分晨間的慵懶,帶著一點無所事事的閑情,讓陳翊琮心中一片柔軟。
今天剛剛出年節,所以沒有早朝,但是上午還有一些逃不掉的例會,就在這間隙之間,陳翊琮還是愿意抽出時間到小院來,和柏靈一起用早膳。
在上次宜康來過之后,柏靈對他的態度,幾乎完全沒有變。
這一點讓陳翊琮驚奇,他原本以為那天晚上,他再到小院來的時候,會直面柏靈滔天的怒火。
他也做好了正面回應的準備。
但是他想象的場景完全沒有發生——柏靈還是和從前一樣,兩個人吃飯、聊天、散步,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難道宜康進宮一趟,竟沒有將外面的事情告訴柏靈嗎?
陳翊琮感到不解,但隨后又覺得了然。
這無非是兩種可能,一種,宜康明白柏靈現在的處境,所以為了不讓她擔心,確實將外面發生的一切都瞞了下去。
另一種,柏靈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明白一切的掙扎都沒有意義,所以順從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不過不論是哪一種,都無關緊要。
重要是柏靈肯像現在這樣心甘情愿地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而這段時間以來,柏靈再也沒有提過一次要出宮,在陳翊琮不在的時候,她甚至連小院的門都沒有出過。也曾有幾個瞬間,他不經意地捕捉到柏靈的落寞,不過一切轉瞬即逝。
這種種點滴,讓陳翊琮心中的天平慢慢傾向于后者。
柏靈在這件事上的緘默,有時讓他覺得感動,有時又讓他覺得折磨。
在這個年節里,陳翊琮難得地閑下來了幾天,那幾天他幾乎天天都和柏靈待在一起,和她說話,抑或像現在這樣,為她描眉畫紅妝。
他會用盡全力,去補償他從柏靈這里拿走的…陳翊琮抱定著這樣的決心。
“好了。”陳翊琮停下手來,“看看,喜歡嗎?”
柏靈沒有直接回答,但她笑著在鏡子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才點了點頭,顯然非常喜歡。
這情態讓陳翊琮著迷。
“現在什么時辰了?”柏靈忽然問道。
不遠處的趙七答道,“回司藥,辰時快過了。”
柏靈雙眉微揚,回頭道,“那圣上差不多該走了,不然又要遲了。”
“遲了又有什么要緊…”陳翊琮笑著說道,但他確實站起了身。
柏靈從一旁趙七的手中接過了陳翊琮的大氅,親手為他披上。
“今天可能會和內閣的幾位大臣一起出城看看,”陳翊琮抬起頭,讓柏靈為他系上大氅上方的衣帶,“不出意外我中午應該不會回宮,只能讓你一個人吃飯了。”
系繩的時候,柏靈的目光落在陳翊琮微微昂起的脖子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帶來喉結的微動。
柏靈打了一個蝴蝶結,她收回了目光,而后輕輕調整了一下它的形狀。
“…好啊。”柏靈笑著道,“那你晚上早點回來。”
陳翊琮有些好奇地望向柏靈。
“難得聽你這樣講…有什么事嗎?”
“之前的課,沒有講完。”柏靈輕聲道,“今天,應該給你上最后一課了。”
陳翊琮連連點頭,笑著答應下來。
離開之前,他有些不舍地撫了撫柏靈的臉頰。
“朕盡量早回,但如果遲了你也不要干等著,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好嗎?”
“嗯。”
柏靈站在屋子里,目送陳翊琮大步離開。
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她的目光才漸漸遠移,望向了更遠的天穹。
柏奕他們,這會兒應該剛剛出城吧。
柏靈回轉過身,對趙七道,“燒水。”
趙七連忙應了一聲,又問道,“司藥是要泡茶嗎?”
“沐浴。”
“好嘞,奴婢這就去吩咐。”趙七笑起來,輕聲道,“咱們司藥今天真好看!”
柏靈望了他一眼,“是嗎。”
“是啊,司藥今天的氣色本來就好,這一會兒的精神也好,感覺眼睛都比往常時候亮了。”
柏靈稍稍愣了片刻。
“…還是你眼尖。”她垂眸說道。
這一天過得格外漫長。
陳翊琮果然入夜也沒有回宮,直到子夜時分,才風塵仆仆地出現。
柏靈的小院一直開著門,她還是拿著衡原君的那本棋譜,抱著手爐坐在正屋里下棋。
陳翊琮原本擔心自己今日回來得太晚,柏靈又只能在“點著蠟燭太亮”“熄了蠟燭怕黑”的兩難里艱難入睡,不過現在看起來,柏靈還沒有開始睡呢。
她這時沒有扎頭發,長發披落在身后,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眼前的棋局,甚至沒有覺察到陳翊琮的道來,直到皇帝踏進了屋門,柏靈才抬起頭來。
陳翊琮帶進來一身的寒氣,這一次他沒有等柏靈起身,便自己解開了外披,而后走到了柏靈的身旁。
他掃了一眼棋局,而后伸手將柏靈一縷垂落的頭發綰去耳后。
柏靈的長發還有一些潮濕,看起來似乎下午洗過,帶著些許草本的清香。
“真是辛苦了,”柏靈仰起頭,“這么晚才回來。”
“還好。”陳翊琮輕聲道,他的目光還殘余著一些處理政務時的銳意,只是一對上柏靈的眸子,他便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路上了,真正費腦子的地方不多。”
兩人坐著聊了一會兒,陳翊琮將下午的一些趣事一一分享給柏靈聽。
末了,柏靈站起了身,她俯身牽起陳翊琮的手,慢慢往屋子里走。
“不是要上最后一課嗎?”陳翊琮有些意外,他隱隱覺得此刻的柏靈和往常有一些不同,但也沒有堅持什么。
“…不過今天確實太晚了,朕——”
陳翊琮話未說完,柏靈已經吹熄了臥房里唯一的蠟燭。
黑暗中,她走到陳翊琮的身前,伸出雙手,抱住了還不知道要發生什么的皇帝。
“是的啊,最后一課。”柏靈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