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想了片刻,“…要等多久呢?”
“我會盡快安排,最長…”甄氏答道,“一個月,應該也就夠了。”
柏靈眨了眨眼睛,呼吸慢慢變快。
那些她曾經覺得步步維艱的東西,忽然就近在咫尺,這讓柏靈始終覺得有些不大真實。
想起甄氏方才的挽留,她終于有些明白過來,為什么皇后今天會專程去太醫院接她。
也沒有安插什么眼線,去盯梢她和黃崇德的談話。
也包括這些日子里在太醫院西柴房無人打擾的清休…
甄氏實打實地向柏靈展示了她試圖挽留的誠意,沒有予取予求,沒有欲揚先抑…她是認真地把選擇的權力交到了柏靈的手上。
柏靈看到了這一點,但除了感激,她亦無法再勉強自己更多。
甄氏親自送柏靈出了三希堂偏殿的門,外面有宮人打著傘等著給柏靈遮陽。
柏靈知道出宮的轎輦此時就停在三希堂外的宮道上,但她望著甄氏,忽然很想和這位長輩再多多相處一段時間。
靠近一個人,就覺得心安——被甄氏注視著的時候,柏靈也有這樣的感覺。
“怎么了?”甄氏問道。
“…就是,覺得不可思議。”柏靈認真回答,在走向轎輦之前,她回頭看了看甄氏,由衷地低頭祝道,“娘娘萬福。”
甄氏目送著柏靈的轎輦離去——她并不應該這么做,但她還是有些舍不得。
有些話沒有說出口,但甄氏覺得柏靈遲早有一天會明白。
雖然她和這個女孩子只見過三次,但在柏靈的眼睛里,她看見了很多熟悉的心緒——愧疚、自責、茫然和懷疑,可能還有一些別的什么吧…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不論是誰,要在這紫禁城里走出一條路都太難了,成王敗寇的故事里多少森森白骨,即便身居高位,一招不慎也極易折損…
也許宮外的自由天地能讓這個女孩子最終忘掉在這里發生的一切。
如果能讓這個小姑娘,像這個年紀的其他女孩子一樣,好好笑一笑…那甄氏自己大概也會覺得有一些安慰。
轎子帶著柏靈回到了太醫院的西柴房。
柏靈回來的時候,柏世鈞正準備往外走——今日宮中的太醫院值房排著他去值夜,這個時候差不多就該動身去交接了。
柏奕跟著出來相送,不過他看起來不大高興,因為這一聽就知道肯定是王濟懸的試探。
宮中太醫院值夜的排班,這段時間基本都是王濟懸親自打理,上面交代下來,說不要打擾柏家兄妹的休息,一切以養傷為重,但又沒有說柏世鈞肩上的活兒也都要免了。
再說柏世鈞這幾天心思一直放在照顧兒女上面,先前告的假也沒有要求延期。
這個時候安排柏世鈞來值值夜班,雖然于情不合,但絕對合乎太醫院的規矩。
這也是最讓柏奕不舒服的地方——太醫院這幫人,正經本事沒有,喂人吃蒼蠅一套一套的。
柏靈安安靜靜地聽完了事情的原委,柏世鈞在一旁等著她再勸一勸柏奕,誰知道柏靈一言不發地抱住了柏世鈞的腰。
“爹別去了。”柏靈輕聲道,“我不想再躺在這兒了,想回家…”
“…誒?”
柏靈箍緊了柏世鈞的手,“我們回家吧。”
柏世鈞心里暗暗驚了一下——這兩個孩子自從懂事起,就變得有點太懂事了。省心歸省心,卻也時常讓柏世鈞覺得有點寂寞。
至于說柏靈像今天這樣抱著他說想回家…基本是沒有的。
于是他半蹲下來,避開了柏靈的傷口,扶著女兒的手臂解釋道,“這樣不好,主要還是爹沒有事先和院里打招呼,所以呢…”
“那也是王濟懸統籌失察的錯,”柏靈低聲答道,“上意是,不要讓人干擾了我和柏奕養病。我們回家不能沒有人照顧,所以爹不能去忙別的。
“太醫院值夜這么重要的事情,王濟懸還是要在這種時候派給你,可見他是沒有把旨意放在心上。
“晚上回去,我們就寫折子告他。”柏靈低聲問道,“好不好?”
院子里的學徒們都聽著,大家看熱鬧不嫌事大,聽到這兒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
柏世鈞連忙肅了容,讓身旁圍觀的學徒們都退下去,他前后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嘆了口氣,點頭道,“好吧,爹帶你們回家。”
從太醫院到陋巷,三人坐著太醫院的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去。
“今天進宮都發生什么了?”柏奕問道,“看你好像心情好了很多。”
柏靈剛想開口,又搖了搖頭,“…好事情得藏一會兒,提前說出來了的話,就不靈了。”
柏奕反而好奇起來,“…黃公公是有什么好事和你說?”
提及黃崇德,柏靈的表情又微妙地低落了一些。
她搖了搖頭,“好消息是皇后娘娘和我說的,黃公公找我,主要是…”
柏靈的聲音略停了停,她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父親和柏奕,心里忽然升起了一陣強烈的依戀。
“主要是什么?”
“…主要是他有點不放心我是不是真的好了,”柏靈笑著說道,“所以一定要親眼看看。”
柏奕和柏世鈞都有些意外——像黃崇德這樣一個穩坐司禮監頭把交椅的掌印大太監,為什么會這樣記掛柏靈的安危。
但柏靈顯然是不打算解釋的,于是父子倆也就當風過而聽一聽。
他們等著柏靈藏在心里的那個好消息。
日子就這么安靜地往后推。
柏靈守著心底的消息,忽然感到生活再次有了一個盼頭,她時常去將軍府做客,在申集川的面具被打落之后,他整個人都消沉了下去。
六月末,一匹快馬累死在了平京城的北門。
馬背上的送信人顧不得身下的坐騎,馬死了,他便靠著雙腳一路飛奔,直至內閣兵部的大門。
很快,張守中便親自揣著這封急報,沿著宮廷的中軸線直接去到了啟泰帝的御塌前。
他帶來了四天前,從靖州府傳來的消息。
一切如同常勝先前所料,金人的兵馬正在集結。信中,常勝一字未提屈家之事,在向新皇恭請圣安之后,筆鋒一轉便問起了申集川的情形。
直到這封急報送入京城,所有人才驚悉——北境的涿、鄢、撫、靖四州,從四天前開始,就已經提前開始了戰前戒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