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外的對峙依舊進行著。
在韓沖的指揮之下,占據高位的火銃迅速掃清了養心殿附近五十步內的戰場。
“我們沒有火銃嗎!?”宋伯宗在一陣硫磺的氣味中被嗆得連連咳嗽,但還是勉強撿回了一條性命,及時地后撤到了安全的地方。
“有…”穆成大咬牙說道。
“那上啊!我們也上啊!”
“那是養心殿!”穆成大厲聲呵斥道,“皇上的遺體還在里頭,你上火銃?傷到了皇上,這個責任你擔得起,我擔不起!”
“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什么——”
穆成大不再理會跳腳的宋伯宗,他回過頭,“他娘的,弓箭手!弓箭手就位!”
很快,在穆成大的指揮之下,已經回過神來的左衛營很快就重新整理了隊列。
——那些從天而降的錦衣衛,人數目測不超過五十個,即便這些人帶著火器、無法輕易近身,但他們的彈藥必定是極其有限的。
養心殿被圍,他們不可能補給彈藥。
只要不斷沖鋒,不斷沖鋒,總是能讓他們彈盡糧絕。
——誠然宋伯宗說的“上火銃”確實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但不到最后一步,穆成大不會這么做,一旦傷及建熙帝的遺體,不論最后贏的是恭王還是宋伯宗,他都免不了要把這條命搭進去。
他不信那個時候宋伯宗還能再保自己的榮華富貴。
如今宋伯宗自己拿著一份遺詔,如果是真的那他穆成大就是清君側靖內難,如果是假的他就是受了內閣首輔大臣的蒙蔽…
這一條退路,久居左衛營首領的穆成大一直為自己留著。
待弓箭手就位,穆成大再次下令進攻,并在火銃亮起火光的瞬間下令弓箭手放箭。
內宮之內沒有準備沙袋或是別的掩具,普通的盾牌亦無法抵擋火銃的威力…在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之下,養心殿外堆起了尸山。
但養心殿內火統響起的頻次,也在慢慢地降低。
東方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這個夜晚,就要過去了。
鴆獄里,針對柏靈的刑訊已經結束了。
黃崇德已經年邁,顯然是經不住重刑的,再加上黃公公在這宮中一向的地位,鴆獄里的宮人便優先選擇來撬開柏靈的嘴。
在聽聞是這丫頭偷偷送走了世子之后,眾人原以為柏靈會是個很能扛的人——然而并沒有,從第一道刑鞭甩在柏靈身上開始,她就哭了出來。
刑鞭與普通鞭子不同,在使用之前,宮人們會將鞭子在清水中浸泡一夜,讓它充分吸水,以增強鞭身的韌性——每一鞭下去,必定皮開肉綻。
令鴆獄宮人們驚訝的是,這個柏靈看起來就像一個從來沒有受過耐受訓練的素人,她對這些刑具毫無招架之力,甚至在挨第三鞭的時候就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昏厥了過去。
于是鴆獄的宮人取來鹽水桶,直接潑在了她的頭上——這樣既能螯疼傷口,又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鞭傷過快發生感染。
如此反反復復不知道過了多少次。
鴆獄的宮人們架著柏靈回牢房,打開鐵鎖之后,遍體鱗傷的柏靈被徑直拋落在污水橫流的地面上。
刑訊停止了,疼痛還在繼續。
柏靈想象過自己被刑囚的情形,但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先前的想象是多么地膚淺。
她慶幸起來——幸好她沒有問陳翊琮到底打算怎么辦,如果當時世子真的告訴她了,她未必扛得過鴆獄里的第一道鞭刑。
晦暗的鴆獄長廊里,響起了一陣腳步,聽陣勢似乎有什么大人物來了。
宮人們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回頭張望——只見身著一身新裝的屈修正邁著大步走來。
在他身后,貴妃屈氏緊緊跟隨著。
自建熙帝駕崩,而養心殿那邊又發生激烈的交戰之后,人人都明白,一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一切的規矩忽然發生了變化,人們不敢再按以往的規矩行事,卻又不敢完全拋卻既有的規則——
譬如此刻,屈修帶著貴妃和一隊左衛營的親兵來到鴆獄門口,指名見柏靈一面,這不合規矩,但宮人們不敢不從。
見昔日囂張的司藥如此虛弱地倒在地上,屈修大笑起來。
“不是很厲害嗎?怎么…”他咧開嘴,“現在熊了啊!”
柏靈有氣無力地瞥了他一眼。
“你挨打…你也熊,”柏靈微微提起嘴角,“不信,試試…”
屈修向著牢門里啐了一口。
他回頭看向貴妃,“時間不多了,你說你有辦法讓柏靈說出世子的下落,你現在問,快點兒。”
屈氏搖了搖頭,“你們都在這里,我問不出來。”
“哪兒那么多屁事兒?你就當我們不在不就好了嗎?”
屈氏仰頭望了屈修一眼,卻笑道,“二哥怕什么呢?柏靈被打成這樣,丟在牢里,我也沒有開鎖的本事,還能放了她不成?”
“我怕?我怕誰?”屈修冷冷拂袖,“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人群散去了。
柏靈竭力仰起頭——屈氏走近牢房,兩手抓著鐵欄,滿眼都是疼惜。
“柏靈,你還好嗎?要不要緊?”
柏靈搖了搖頭,她有些愧疚地收回了目光,“對不起…對不起…”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宮墻上,屈氏問她的那句“我能相信你嗎?”。
而今她終是用行動回答了這句話——就像屈修、屈老夫人、宋伯宗他們一樣,在她認為必要的時刻,她也一樣,義無反顧地欺騙了屈氏。
不僅背棄了對貴妃的承諾,而且完全違背了一個咨詢師的職業道德。
利用貴妃對自己的信任,從她那里騙取了建熙帝空白的手諭。
貴妃屈膝,緩緩跪在了地上。
“今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她的眼睛是紅的,看起來像是剛剛哭過,但她又帶著微微的笑意,就像她一貫的溫柔。
“不要說對不起…即便今晚你沒有騙我,而是告訴我你要去救恭親王世子,我也一樣會把手諭給你。
“如果時間往前倒轉十年,我也會做,和你一樣的事。”貴妃溫聲說道。
柏靈只是搖頭。
貴妃的安慰非但沒有讓她有絲毫的松懈,反而益發讓她無地自容。
“寧嬪自盡了。”貴妃輕聲道,“她在咸福宮放了一把火,在烈火中自刎而死…宮女是這么告訴我的。”
柏靈愣了一下。
“…所以我覺得,我也許應該,再來和你談談。”屈貴妃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