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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誰搞錯了

  屋子里的陳設非常簡單。

  房子的正中間用鏤空的半圓木門格擋,將屋子分為里外兩間,

  一個大通鋪橫跨里外,外頭放著男人,里頭放著女人。

  燙傷是很恐怖的——尤其是大片的燙傷,即便是在現代,這樣的傷勢也依然兇險。

  柏奕明白,還活在這間屋子里的人,絕大部分熬不出三天。

  屋子里沒有通風,一進門,一股難聞的餿氣就鉆進了所有人的鼻子。

  鄭密原是習慣性地抬手捏鼻子,但余光里看柏奕面色如常地站在那里,他輕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又把手放了下來。

  “人在里間,直接進去吧。”鄭密輕聲道。

  才揭開布簾,柏奕就一眼看見了那個虛弱地靠在墻角的女孩子——她左臂的衣袖已經浸滿了血污,臉也因為失血和疼痛而變得蒼白。

  這個人,柏奕是認得的。

  “你是——”柏奕微微瞇起眼睛,“那個郡主身邊的丫鬟?”

  聽到這個聲音,墻角里的女孩子身體抖了一下,茫然地抬起了頭。

  一見來人是柏奕,她似乎在忽然之間慌了神,整個人都發起抖來,“柏…柏…”

  見此情形,鄭密不由得懷疑地看了柏奕一眼。

  “柏大夫…怎么來了…”她顫抖著問道。

  “我被鄭大人喊來救你。”柏奕答道,“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聽到這句話,盈香愣了一會兒,又慢慢平復下來,但仍舊不敢去看柏奕的眼睛。

  鄭密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觀察著所有的變化。

  柏奕問了很多問題,諸如受傷的時間和原因等等,盈香答得有一茬沒一茬,許多話是鄭密代為回答的。

  “這里還有別的空房間嗎?”柏奕回頭問道。

  “有。”鄭密立刻答道,“還要什么?”

  “去燒熱水,越多越好,”柏奕指了指不遠處的長木桌,“還有像那樣的木桌,抬兩張過來。”

  柏奕這種說干就干的行事風格,鄭密還是很喜歡的。

  這個年輕人身上有種銳意,老叫鄭密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趁著柏奕在這邊給盈香處理傷口,他自己小跑著回后堂,硬著頭皮向申集川回話——這實在是一項要人老命的苦差事。

  果然,才步入后堂,鄭密就看見申集川擰著眉頭坐在堂上——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經鋪滿了今日上午采來的筆錄,還有獄中幾個流民的口供。

  孫庸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一看鄭密回來了,露出了一個如遇大赦的微笑。

  “…全無出入?”鄭密問道。

  孫庸點頭,“全無出入。”

  鄭密又看向堂上的申集川,“老將軍,你也看到了,昨夜我們抓的那幾個人,供詞和受害人這邊的基本都一致。這些人既然是在城南犯案,就沒可能在城西折磨那個小姑娘——你的人,可能確實哪里搞錯了吧。”

  申集川難得地沒有立即反駁。

  他靜靜望著桌上的供詞,“那個小姑娘呢?”

  “我剛才順便從太醫院請了柏家的小太醫過來,已經在看了。”鄭密答道。

  “那就再等等,我相信許知不會搞錯。”申集川聲音低沉,“等人齊了,我要他們當場指認兇犯。”

  “那是自然,這個不用將軍說我也會做的。”鄭密笑了笑,“說句不相干的,今天我走著一趟,才算是明白申老為什么那么看重這家大夫了。”

  申集川完全聽不懂鄭密在說什么,“看重誰?”

  “太醫院里的柏氏父子啊。”

  申集川皺起了眉——講道理,他對柏家父子并沒有什么倚重,當初會為他們砍一棵樹,也只是給那些老想著給自己看病的太醫一個下馬威。

  雖然柏家父子確實算得上是一股太醫院的清流,但說“看重”,那還是太過了。

  不過申集川并不打算和鄭密解釋這個,他只是輕哧了一聲,“是嗎,鄭大人都明白了什么?”

  鄭密捋了捋胡子,“我今日在太醫院的西柴房看見一幕奇景…”

  柏奕這邊花了很長時間,才把盈香身上的傷口處理完。

  她身上的刀傷顯然不止鄭密口中的“被砍了一刀”。

  傷口統共有十幾處,密集地布滿整個上肢。左上臂的一處切割傷是最嚴重的,這應該就是鄭密提到的傷口了——但也沒有傷到動脈。

  只是,因為沒有在第一時間進行緊急處理,所以傷口看起來有些感染。考慮到這一點,柏奕沒有立即給這個姑娘做縫合,而是先清除了一些失活組織,而后換藥觀察。

  在一開始,柏奕還不是很明白,為什么這樣簡單處理就能搞定的傷口,在鄭密口中會變成“請了幾個大夫來瞧,都說不好治”——事實上,如果繼續拖延下去,才會真的要人性命。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一提到要脫衣服看傷,盈香整個人就繃了起來,大有一種“這條命我也不要了,反正絕不讓男人看我的身子”的氣概——而衙門里又沒有什么丫鬟,基本上全是男丁。

  命是可以不要的,清白是一定要保住的。

  柏奕對這種思路表示了一定程度的理解,然后提出了一個辦法,就像在現代手術里那樣,他找來了一張干凈的棉布,上面剪開了一個口子,盈香自己來操作,將口子對準需要被處理的傷口。

  在做這些操作的時候,柏奕也留了一個心眼。那幾個被鄭密留下給他當幫手的衙役,一直都被他留在身邊。

  只是所有人都背過了身,沒有去看桌子上的盈香罷了。

  ——想想看,當初湖邊找不著兔子,她那句“玉兔就是被你們擄走的”基本上張口就來。天曉得日后她會不會口口聲聲“你看了我你就要對我負責”賴上門呢。

  所以還是要留證人的。

  不過今天的盈香,沒有半點先前的刁蠻,在柏奕給出了折衷方案之后,也一直很配合。

  只是她一直不敢看自己。

  “好了。”

  柏奕轉身去收拾東西,這里的器具沒辦法做到一次性使用,所以他不能把所有東西都就地扔掉,必須帶回太醫院消毒,以便二次使用。

  盈香坐在桌子上完全沒有動,柏奕一回頭,她就立即收回了目光看向別處,眸子里全是恐懼,還有…

  柏奕不確定自己的感覺對不對。

  但從盈香的眼神里,他似乎還看到了一些…愧疚?

  “怎么了?你很怕我嗎?”柏奕問道。

  盈香連連搖頭,她低下頭,囁嚅地說道,“柏大夫…是…好人。”

  這句話聽得柏奕渾身不舒服。

  在這個世道里,好人不是什么好詞——看看柏世鈞就知道了。

  柏奕沒有再理會這個姑娘,把東西都收拾好之后,他跟隨衙役一同離開了這間屋子。

  才一出門,柏奕便遠遠地看見,鄭密正和一位副官一起向自己這邊走來。

  看來鄭密已經回完申集川那邊的話了。

  兩人一直在彼此交談,直到那副官抬眸看見柏奕正站在院子里,他神情忽地一振,快步向柏奕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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