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遇春陰沉著臉,望著不遠處漸漸向自己走來的袁振。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卻只能僵硬地提了提嘴角。
袁振亦是笑著,“賈公公,您這個時候不在皇上身邊伺候著,怎么有時間往這兒來?”
賈遇春輕哧了一聲,目光直勾勾的,“袁公公現在方便說話么?”
“方便的話,不就請賈公公進屋了嗎。”袁振笑道,“我得去沁園那邊看看了,賈公公要是有什么要緊事,咱們一起走,路上說?”
賈遇春深深地看了袁振一眼,“那走吧。”
兩人行至前后無人的甬道,賈遇春猛然別過身,擋在了袁振的前面。
“袁公公什么意思?”
袁振莫名其妙地掃了賈遇春一眼,“什么‘什么意思’,賈公公什么意思?”
賈遇春的聲音壓得極低,“…昨晚的東西,不是袁公公派人送來的嗎?”
“哦,你說那個啊。”袁振一笑,“是啊。”
“袁公公好端端不會給我送什么鼻煙壺吧,你是在替誰辦事?”
賈遇春說話時的臉色略略陰沉,但煽動的鼻翼又透露出些許驚慌的神色,這些都被袁振看在眼里。
袁振伸手,輕輕撥開賈遇春當在自己身前的臂膀,低聲笑道,“賈公公,咱家也只是受過人情,所以終人之事罷了…再說了,這鼻煙壺是替誰送的,你心里還沒點兒數嗎?”
賈遇春臉色一變,“你不要血口噴人——!”
“嗨,這話說的,”袁振笑著打斷了賈遇春的話,他輕飄飄地瞥了對方一眼,搖頭道,“得了,反正東西我也送到了,愛怎么想是賈公公自己的事。您就當是我得了個寶貝,就順手孝敬孝敬您唄?”
說著,袁振便一個人慢慢地往前走。
“你站住!”賈遇春又飛快地追了上來,他咽了咽喉,低聲問道,“給你東西的人還和你說了什么?”
袁振目視前方,面不改色道,“給我東西的人說,讓我先將東西交給你,交了之后,她自會把想做的、要做的事情說給我。”
“當然,”他又略略側頭,看向賈遇春,“我估摸著,她和我說了后文之后,我也還是要來找公公的。”
賈遇春站在原地,愣神了好一會兒,袁振這一次沒有獨自走遠,而是悠悠然地站在原地,看著賈遇春發白的臉頰。
“…你敢對天賭咒么。”賈遇春冷聲問道。
“敢啊。”袁振三指朝天,臉色忽然認真了起來,他微微瞇起眼睛,低聲道,“方才我說的那些話,要是有一句虛言,就讓我將來觸怒龍顏,凌遲處死。”
這毒誓雖短,但非常真實。
賈遇春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他往后退了幾步,目光有些茫然地掃了掃眼前的地面。
“怎么了?”袁振問道。
“那…那就拜托袁公公了。”賈遇春的聲音有些虛浮,他有些艱難地開口,“我這邊…我這邊總歸是,什么都愿意盡力去試試。”
袁振眉毛輕輕舒展,“…當真?”
賈遇春抬眸,“當真。”
袁振嘴角提了提,似笑非笑地走近拍了拍賈遇春的肩膀,“賈公公啊賈公公…”
賈遇春推開了袁振的手,并錯開了目光。
袁振輕聲道,“一起共事這么久,我今日才像第一次認識你。”
“我說章太醫,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了。”太醫院,王濟懸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撇了撇茶沫,“隨便拉住一個病人就說人家沒病,這不是我們柏神醫一貫的做法嗎?”
周遭傳來一陣隱隱的笑聲。
正俯身在桌案上寫字的柏世鈞動作頓了頓,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
柏奕兩手抱懷坐在一旁,雖然聽得竄火,但想起柏靈的叮嚀,還是強行忍住了沒有回懟。
章有生也望了柏世鈞一眼,也笑起來,他繃住了臉,走到柏世鈞身旁,“我算算啊…柏太醫這御醫的位置才坐了多久,一個月都沒到吧?這就又跌回醫士了,一起共事了四年,我都替你可惜啊!”
柏世鈞沒有說話,只是抽回了桌角邊被章有生按住的衣袖。
王濟懸回過頭來,對著章有生就是一段斥責,“你可惜什么?人家柏神醫求仁得仁,永遠都在仗義執言,才不惜得什么御醫之位呢。這種人才是我們太醫院的中流砥柱,醫者脊梁,當為吾輩楷模!”
先前還忍著笑的幾位太醫,這時便忍不住了,爆發出一陣爽朗笑聲。
柏世鈞垂眸,放下了手中的筆。
柏奕看出父親不想再在這里久待,便也跟著起身,主動抱起了桌案上的書冊,兩人沿著仁心堂大廳中間的過道往外去。
“柏神醫留步啊,”王濟懸伸出腳擋在柏世鈞跟前,“再一會兒就要開今日的例會了,你們倆這是要上哪兒去?”
柏奕答道,“這不是還有一刻多鐘嗎,我到了時間,再回來就是了——”
“別啊,”章有生笑道,“你們父子這搞得,像是我們幾個容不下你似的。”
柏世鈞抱緊了懷里的書紙,也還是沒有抬眸,只是輕聲道,“容不容得下,都無關緊要,我自己無愧于心就是了。”
“柏太醫這話說得我就不愛聽。”王濟懸沉下臉來,“本來大家這次齊心協力,共克時艱也就過去了,是你自己去和皇上說的申將軍沒病,這不是想甩脫責任還是什么?現在皇上大怒降了你的職,還把這個案子全權交給了你,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你自己做的事情,難道還要——哎呦!”
柏奕一個平地摔,一臉驚險地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的書冊差點掉下來不說,還一手掀翻了一旁桌角的硯臺——正巧砸在王濟懸擋路的小腿上。
一團墨汁潑了王濟懸一身,他疼得齜牙咧嘴,本能地捂住被砸的小腿,立刻就沾了一手的黑墨。
柏奕連忙放下了手里的東西,高聲道,“快拿紙來,拿紙來給王太醫擦擦褲子,看看這....這全濕了!”
王濟懸怔了一下,隨即怒道,“胡說什么!就這點兒墨還能濕了褲子!?”
柏奕剛想說什么,忽然愣愣地看著王濟懸的臉。
“又干什么!?”王濟懸斥道。
“王太醫你臉上…”柏奕摸了摸自己的左頰,“這一塊兒,怎么好像生瘡了?你沒感覺嗎?”
王濟懸被柏奕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頰。
五個清晰的黑指印隨即抹在了上面。
柏奕這才恍然大悟道,“哦哦,不是,剛那是燈的影子我看錯了…不過,哎王太醫你這…這得去洗把臉啊。”
王濟懸顰眉,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看了看身邊的幾個人,幾人都立刻神色古怪地看向別處。
不遠處章有生表情尷尬地指了指臉頰,“墨…”
王濟懸這時才反應了過來,氣急敗壞道,“柏奕!”
柏奕滿臉歉意,真誠道,“要不我扶您去井邊,給你打桶水好好洗洗吧,王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