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子面面相覷,一時不明白世子想做什么,但還是把各自的右手都伸了出來。
“兩只手都伸出來,手心朝上。”陳翊琮又道。
女子們照做了。
陳翊琮走到幾人身前,緩緩地從她們面前經過,目光依次掃過女子們的手心。
女孩子們忍住了笑——她們的容姿放在人群之中已是不俗,未曾想世子年紀不大,竟已有了自己的一套喜好,上來不看臉,倒是要先看手的。
不過即便是看手,幾人也是不怵的,她們的十指纖如嫩荑,修長而白皙,非常之好看。
從第一個人走到第四人,世子一雙雙手看過去,最后一言不發地收回了目光,轉身對一旁盧豆道,“把她們都送回去吧。”
“誒…誒誒?”盧豆沒有反應過來,“世子爺這是…?”
“在我院子里干活兒很苦的,先前芳婆婆她們在的時候,三天兩頭就要替我挫藤制弦,我看幾位姐姐指如蔥根,柔若無骨,看著就不像是會干粗活兒的。”說罷,世子頭也不回地往屋里走,“盧豆你親自送她們回去,要是一會兒我出來看到她們還在我院子里…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盧豆打了個哆嗦,連忙應聲點頭,還未說出應承的話,就聽到世子“砰”地一聲關起了房門。
他只得望著世子的門嘆了口氣。
站在最右邊的女子看向盧豆,“盧公公,那現在咱們是…?”
“沒辦法,世子爺既然都發了話,我還是送幾位回王妃那兒去吧,一會兒我親自解釋。”
“也好,那麻煩公公了。”那人笑了笑,聲音里并沒有什么懼怕或難過,反像是在安慰盧豆,“這種第一眼就沒眼緣的事也是有的,我們也會和王妃說清楚情況,并不是公公的差事沒有辦好。”
盧豆感動地吸了一下鼻子,“…那真是麻煩幾位姑姑了!”
“不妨事。”“不妨事。”幾個女孩子依然保持著先前的風度,帶著幾分笑意對盧豆說道。
屋子里,陳翊琮把耳朵貼在了門上,聚精會神地聽著外面的談話,直到聽見幾人離去的腳步聲,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書桌旁坐了下來。
真是奇了怪了,母妃是什么時候覺察到自己有了心上人的?明明自己已經那么小心了…而且母妃是不是誤會了什么,他只是有了心上人,并不是見著誰就想往房里帶啊。
看這個架勢,現在是往自己的院子里送漂亮姐姐,過幾日會不會要張羅給他納側室——這沒什么不可能,李逢雨現在雖然還沒有娶妻,側室已經納了兩房了。
一想到這件事,世子尷尬得十個腳丫子都緊緊縮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他還不如直接去和母妃把話攤開來說清楚——正好現在宋家在借著柏靈婚事的由頭鬧事不是嗎?柏老爹說女兒不會嫁到什么侯府、尚書的家里,又沒有說不能嫁到他們王府里來。
世子只覺得今日好不容易平復下的心情又被攪成了漿糊,他整個人倒在床上,完全被這件事占據了思緒。
然而少年畢竟還太年輕,并不懂得情愛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他只能以成親的形式來想象怎么去愛一個人。在這方面他的父母實在是很好的例子——恭親王一生從未納過側室,直至今日滿心滿眼都只有甄氏一個,即便王府一直只有世子一個孩子,他也從來沒應著要綿延子嗣的緣故去碰其他女子。
想到這兒,一種溫柔的決心在陳翊琮的心里升起,它雖然柔和,卻又好像一下就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經歷著青春期最兇險的時刻——少年的真心熾熱又真摯,熱情裹挾著等量的哀愁,像噴薄的火山一樣不斷爆發,連他自己都時常被灼燒到難以忍受。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短暫地平息這火焰,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又不敢去見她了。
平靜的生活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他老是動不動就從高峰跌到低谷,又從低谷一下飛到云端。每一次震蕩都在他的心上留下會心的一擊,壓迫他的心神,錘煉他的意志,而孩童與成人的分水嶺也在此一役,他身上還帶著幾分童年殘存的稚氣,這種稚氣會在這種殘酷的激蕩中完全褪去,讓他明白長大成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種兇險的時刻柏奕經歷過,柏靈經歷過,恭親王與王妃經歷過,甚至是建熙帝也曾經歷過。
現在,輪到他了。
日子就這樣安靜地往前推延。自從宋家在西市作妖之后,曾侯李伯近乎閉門不出,張守中日常與宋訥的朝務接洽也一派平和,仿佛壓根兒沒聽過這件事。
盡管民間著實為此熱鬧了一陣,可一直沒看著新的動靜,眾人的熱情又再次被老琉璃廠的孫寡婦、新街口的豆腐西施、還有百花涯邊綠帽子王李屠戶家的家長里短點燃。
再沒人愿意追問一個御醫的女兒究竟想嫁給誰——這期間所有的起承轉合加在一起,還不到五天。
整個平京城平靜得近乎反常。
又是一個傍晚,又有兩人騎著馬從神武門中緩緩而出。在經過禁林之后,馬背上的人變成了戴著兜帽的十四和男裝的柏靈。
兩人向著百花涯的方向而去。
這一次的柏靈勉強能跟上十四的速度,也不再像前幾次一樣總是在馬背上前仰后合,這幾日每天傍晚的堅持練馬讓她多少找到了些許感覺。
貴妃在她練馬的第二天專門為她準備了一對護膝和綁腳,并告訴她如果覺得腳背被馬鐙硌得難受,可以暫時準備兩塊棉墊綁在鞋面上——不過這一般是用力方式不對導致的,所以熟練之后就可以把棉墊撤掉。
除此之外,柏靈從貴妃那里得到了許多關于騎馬的口頭經驗。盡管期間鄭淑一直在試圖阻撓,可柏靈還是每晚照常去宮墻外練馬,誰讓這是貴妃親口應下來的呢。
不一會兒,她和十四一起來到了朝天街的街口——阿離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
朝天街的夜晚永遠亮如白晝,香街上的脂粉味似乎從未消散過,他們今晚來這里找沈姨。
五天的時間,他們已經找到了足夠多的線索確認沈姨的身份。
三人踏上了通向百花涯的木橋,十四又一次看向柏靈,“你真的確定,要去和她當面對峙嗎?”
柏靈笑了笑,“從昨天到現在,你已經是第四遍問我這個問題了,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