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彎腰,將自己案頭的話本里夾著的幾張手稿都揀了出來,稍微理了理,雙手遞了過去。
“唔…不錯呢。”柏靈才讀了開篇幾行,便露出了幾分意外的表情,“重點抓得很好…喔,概括得也很生動…”
胭脂略略皺眉,她看了看自己桌上擺著的《伶人小傳》,又有些在意地往一旁初蘭手中的講義看去,“我不明白我做的這些有什么用…”
“幫我省時間。”柏靈頭也不抬地答道,“看話本實在是太耽誤事兒了。”
胭脂一時竟無言以對。
省時間…?
省看話本的時間?
既然都沒時間了,為什么還要看話本?
“干得不錯,”柏靈雙手握著手稿,將它們在桌上敲齊,重新放在了胭脂的手邊,她看向初蘭,語氣中有些失望,“你還是好好和胭脂學學怎么用心干活兒吧,你能做到她一半,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初蘭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小小的手在身子后面絞成了一團——明明胭脂比她還要倦怠,還要不用心,可到頭來胭脂竟做得比她還好嗎?
“那柏司藥不如把謄寫講義的活兒挪一些到我這里。”胭脂輕聲道,“我也可以分擔一些。”
“不用了,她連謄寫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做得到從話本里提煉劇情這么復雜的活兒。”柏靈笑著答道,她看向胭脂,“保持這個質量,按你這個速度,今晚我回來的時候你第二冊應該已經總結完了…不要偷懶哦。”
“我…我會好好監督大家的!”青蓮幾乎馬上在一旁說道,“不會有人偷懶。”
“嗯,你也努力吧。”柏靈點了點頭,“…我出去一趟。”
青蓮才想去送一送柏靈,忽然意識到今天柏司藥沒有帶她一貫的包袱和小桌,兩手空空就要往外走,“司藥要去哪里?”
“儲秀宮。”柏靈頭也不回地說道,“貴妃娘娘說讓我去看看林婕妤。”
“這幾天好像都沒怎么聽到承乾宮那邊的消息了。”林婕妤躺在軟塌上,幽幽地開口。
屋子里除了她,就只有金枝一個。
金枝低著頭,正動作輕緩地為林婕妤磨著指甲,輕聲道,“娘娘忘啦,您先前吩咐的,讓那邊這段時間都不要輕舉妄動,免得露出什么破綻。”
“我記得。”林婕妤有些不快地顰眉,“但也太安靜了?”
“這個也怪不得咱們的人,我上次見她,她說柏靈抓著他們幾個修書,就在承乾宮的院子里,還派了個丫頭專門盯著,她們幾個吃飯睡覺都在一起,也就上茅房的時候才能脫身。”
“柏靈覺察到了?”林婕妤漫不經心地問道。
“應該總是有些覺察的吧,畢竟上次咱們游園會的時候穿了那一身,承乾宮的人就算再遲鈍,想一想也會懷疑的。”金枝放下了手里五寸的銀色銼刀,換了另一把更小巧一些的,繼續輕磨林婕妤小指的邊沿,“上次賈公公送過去的人,不是到現在都沒讓進里頭伺候嗎?”
“倒是趕緊開查呀。”林婕妤努了努嘴,“也虧她們忍得住…”
金枝笑了笑,“就屈貴妃那樣的身子,奴婢猜寶鴛和鄭淑兩個人都照顧不過來呢,哪兒還騰得出精力做這些——”
“娘娘。”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宮女的低喚。
金枝站起了身,快步上前打開一道門縫,豎起眉毛道,“干什么?不是說了這段時間不用你們過來伺候嗎?”
“…承乾宮的柏司藥來了,”宮女不敢抬頭,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人…人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
“誰?”金枝懷疑自己聽錯了。
“承乾宮的柏司藥。”宮女重復了一聲。
金枝回過頭,林婕妤已經從軟塌上坐起,饒有興致地朝這邊望過來,“傳。”
儲秀宮虛掩的宮門慢慢開啟,柏靈跨過門檻,第一次真正踏足儲秀宮的地界。
地上的石磚一塵不染,還帶著幾分濕潤,一看就是剛剛洗過。
青石板的兩側是種滿了薔薇的花圃,朱紅色的小小花苞掩映在墨綠的灌木叢中,修建得極為精巧雅致。
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花的香氣,宮人們低著頭在前頭引路,然而走到一半,她們發現柏靈停了腳步。
柏靈站在一側的薔薇園外,目光落在一枝橫生的花枝上,花苞上還落著今早的晨露,柏靈才伸出手,一旁的宮人便小聲道,“柏司藥小心花刺。”
柏靈的手停了下來,她回過頭,“林婕妤的這處小花園倒是漂亮,只種了薔薇一種花嗎?”
宮人低著頭沒有回答。
但其實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各處妃嬪居住的地方都講究布置和諧,要么不設花圃,只種些長青的灌木或擺盆栽;要么就以花點綴,譬如在秋千架或是回廊上種紫藤蘿、球蘭或鐵線蓮,很少有人會直接在自己的院落里設一個這么顯眼的花圃——且花圃里只有一種花。
柏靈向著花圃深處投去不經意的一瞥——忽地看見里面鋪著撐開的捕鼠夾。
…真有意思。
這座林婕妤居住的宮殿某種程度上說和她的人一樣美,但細節里總是隱隱滲透出某種不可言說的陰郁和危險。
或許這也是一種心理作用?
柏靈收回了思緒,再次邁步隨著宮人進屋。
屋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凈,靠窗的高臺上放著一盆盛開的水仙——柏靈這時才意識到,從進宮開始聞到的那股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就是水仙的氣味。
林婕妤側臥在塌上,白紗垂落床沿,柏靈只能看見一個朦朧的婀娜輪廓。
盡管先前已經做過了很長時間的心理鋪墊,但當這個女人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柏靈還是覺得胃里一陣惡心,一股難以遏制的厭煩從心底升起。
“柏司藥終于肯來我這儲秀宮看看了,”林婕妤單手撐著側臉,隔著紗望向站在不遠處的那個熟悉身影,“這是…你第二次見本宮?”
“是第三次,娘娘。”柏靈的聲音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她低聲糾正道,“因為三月二十九那晚,我也在吟風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