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親王府大門緊閉。
為了這一次賞花會,建熙帝給在京朝員額外撥了五日的休沐,眾人在見安湖度過了三日盛會之后,回到家還能再休息兩天。
不過連日的大宴也確實耗費了眾人許多的精氣神,許多人便趁著這兩日在家沐浴齋戒,重新找回平日里的生活節奏。
然而恭王今天是沒有心情休息的了,他剛一回到王府,就聽說了吟風園林婕妤擲金的事——要命的是,那十三條蛟龍,竟然有一條死了兒子陳翊琮的手上。
他手執竹鞭在書房來回踱步,眼中滿是躁怒——他不知道皇宮中的父皇是否也知曉了這個消息,賞花會的這幾日,他壓根沒有什么機會和建熙帝獨處。
“王爺,世子來了。”仆從在門外輕聲報信。
恭王眼中露出兇光,快步朝書房門口走去,世子正走上臺階,還未來得及喊出一聲“父王”,就被恭王一腳踢在心口,向后栽去。
“孽子——”恭王聲色俱厲,“你母親真是太驕縱你了,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世子猛然向后退了六七步,勉強沒有摔倒。
“孩兒這幾日確實干了幾件好事…”世子捂著心口,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但他勉強站穩,“不知道父王問的是哪一件?”
養心殿里,建熙帝坐在御座上,閉著眼睛打坐。
御座之下,袁振縮跪在那里,似是對天威充滿了懼怕,他將吟風園那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黃崇德緩緩上前,呈上一道奏疏——那是錦衣衛韓沖遞交過來的相關口供,建熙帝瞥了一眼,卻沒有接。
“所以那條蛟龍確實是世子射殺的?”建熙帝問道,語氣里不怒不喜,叫人聽不出他的態度來。
“是。”黃崇德點頭,“都和袁振說的一樣,世子爺為了救人,當眾出了手。”
建熙帝看向袁振,“黃崇德說世子是為了救人,所以當眾出了手。你覺得呢。”
“啊?”袁振似是戰戰兢兢地望了皇帝與黃崇德一眼,用委屈的聲音答道,“這…奴婢怎么好評說世子?”
袁振扭捏著,遲遲沒有正面回答。
“收起你的這一套吧袁公公,”建熙帝挑起單眉,看著這個在外頭擔著‘鬼面閻羅’名號的太監在自己面前裝鵪鶉,“朕問你什么,你就明白答話!”
袁振嘆了口氣,這才把頭低了,斟酌地說道,“應該…應該是為了救人吧?不過世子爺當時不是一個人,定邊侯府的小侯爺曾久巖,張守中大人家的大公子張敬貞,還有安定伯府的少爵爺李逢雨,也都在世子爺旁邊,幾個少年年輕氣盛,慫恿了世子出面,也…也未可知。”
在暫時摸不清皇上態度的情況下,袁振小心地多給了一種可能,他悄摸地抬頭,去瞧御座上建熙帝的表情。
丘實在一旁,聽罷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
建熙帝冷聲道,“有話說話,不要在旁邊陰陽怪氣。”
丘實老早就憋不住了,只等建熙帝發話問自己,便兩手握著衣擺跪到建熙帝面前,“皇上,奴婢看,這就是天意。咱們世子爺是什么人吶,會是那種旁人慫恿了就強出頭的莽夫嗎?”
袁振在一旁懟了他一袖子,“什么天意,不懂不要亂講。”
“就是天意!”丘實梗直脖子瞪了袁振一眼,而后轉頭望向建熙帝,“皇上您想,您前腳剛除了十三太保里的逆黨,后腳世子爺就替您在十三只蛟龍里也斬殺了一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巧合啊…奴婢覺得這分明就是老天爺安排好了的。”
建熙帝板著臉,什么也沒說。
袁振見狀,便一聲冷笑,“嗨呀,丘公公現在可了不得,張口閉口連欽天監的差使都擔起來了。”
丘實瞪圓了眼睛,“是皇上問我的!我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可沒某些人那么多彎彎腸子。”
“我彎彎腸子多,您可得離遠著點兒,”袁振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小聲道,“…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傻氣,熏得我都睜不開眼了。”
黃崇德在上面輕咳嗽了一聲,底下兩人便不說話了。
建熙帝兩手撐膝,從御座上站了起來,“蛟龍呢,抬上來給朕看看。”
很快,四個宮人抬著一個兩人寬,一人長的擔架進來了。盡管死去的鱷魚已經被清洗多次,但身上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的腥臭味,丘實幾次想捂鼻子,但看建熙帝沒事兒似的靠近觀望,也就強忍了這不適。
建熙帝并非沒有聞到這氣味,只是相比于此,他看見了更讓他驚訝的東西——那支羽箭竟是貫穿了鱷魚的雙目,可謂一箭斃命,下手干凈利落。
“妙啊。”建熙帝忍不住嘆了一聲。
這聲夸贊一出口,身邊的幾人便都明白了建熙帝的態度。
蛟龍被抬了下去。
建熙帝的旨意也隨之而下,他命宮中巧匠剝了這只蛟龍的皮做護甲,丘實則即刻啟程去恭親王府宣賞。
黃崇德像往常一樣為建熙帝更衣,覺著皇上臉上的笑意都沒退過,“奴婢看世子爺的箭法又精進了呢。”
建熙帝頗為自得,卻收了笑意。
“袁振和丘實會想到的,底下的人都會想到,都會猜測,然后把事情搞得越來越復雜…那么多人圍著,只有朕的孫子能出手,敢出手,”建熙帝略略昂起頭,讓黃崇德伸手來整理衣襟,“因為朕的孫子,像朕。”
而此時恭親王府書房的院子里,竹鞭已經抽斷了一條。
世子沉著臉,仍舊一聲不吭地在父親面前直腰而跪。
書房的大門已經從里被拴上的,甄氏聞訊而來,卻只能在外頭聽著丈夫在里面的叫罵聲,一邊叩門一邊勸丈夫停手。
恭王實在是打得累了,這一會兒已經滿頭大汗,他恨鐵不成鋼地將手中又快要抽斷的竹鞭丟在地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
“…孩兒不知道。”世子的聲音平靜極了,“孩兒是為救人性命出的手,這明明是大功德。”
“你還要倔?!”恭王恨不得再踹上一腳,“你這個臭脾氣!到底是跟誰學的!?還救人性命?就為了一個出身卑賤的黃口小兒?”
世子低聲開口,“‘我從來沒見過什么國,只見過國中一個一個的民,倘若為國者不是從那些一個個普通的民開始,那和那些壓迫百姓中飽私囊的竊國者有什么分別?’”
他抬眸望著父親,“這種道理,父王竟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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