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處忽然傳來一個少年的呼喊。
“柏大哥!”
柏奕和柏靈同時側目,只見阿離拉著一個小女孩,兩人氣喘吁吁地站在不遠處,歇了一會兒又跑過來。
“阿離小滿…”柏奕認出了來人,也便收回了手,“你們來了啊。”
“不好意思柏大哥!遲…遲到了!”阿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久等了吧?”
“…倒是,沒等多久。”柏奕望著阿離累夠嗆的表情,心里有些好笑,“原來阿離也會遲到啊。”
柏靈也起身,站在柏奕身后望著眼前的兩個孩子。
今晚的阿離和小滿都穿著干凈的衣服,臉上干干凈凈,頭發也不像從前頂了個雞窩似的亂蓬蓬,而是妥帖地在腦袋上梳了個丸子。
“真不是我想遲到的,你問小滿!”阿離看了看身邊的小女孩,“我們本來說好,她今晚跟我一起過來看蛟龍看煙火,我說朝天街那邊討錢討了傍晚的那一撥食客就行了,結果小滿非要守著等第二撥客人也走完…”
小滿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低著頭道,“…畢竟是銀子呀。”
“要守第二撥客人,那就守吧,反正守完也就剛過酉時,結果小滿還非要回家換身衣服,還把我也拉過去了。”阿離不滿道,“這會兒亥時都過了!”
柏靈在柏奕身后探出了腦袋,“…這不是挺好看的嗎,多精神的小伙子。”
小滿咯咯地笑了,“是呀,我娘也說,阿離哥這么一打扮,像個小秀才。”
“去去去。”阿離撇了撇嘴,“什么小秀才,我又不是讀書人——”
話音未落,遠天的寂靜星空忽然毫無預料地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煙火,嫣紅的星點在空中燃起,而后隨著夜風緩緩消逝。
煙火的聲音掩蓋了一切,這一刻,所有人都靜靜地抬頭,望著那轉瞬即逝的美。
而后,遠處傳來歡呼——人們也不知道為什么彼此要歡呼,但在這樣熱烈、這樣瑰麗又這樣短暫的焰火之下,每個人都發出了由衷的驚嘆。
阿離怔怔地望著眼前一幕,良久才說出了一句,“哇,真他媽好看!”
柏奕在一旁看了阿離一眼,伸手攬住阿離的肩膀,“你看,你這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看到放煙花就只能說出這種話來。”
阿離不以為然,“…那不然說什么,放個大炮仗還能夸出花兒來?”
“可以啊,當然可以啊。”柏奕攤手,“‘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你就說夸得好聽不好聽吧。”
阿離剛想反駁,一旁小滿已經拍起了手,“好聽,也好看,小滿也想去讀書!”
“女孩子讀什么書啊,你趕緊跟你娘把穿針引線縫縫補補的本事學會了。”
“我在學了!我娘說我學得可好了,特別聰明的!”小滿笑著道,“什么時候阿離哥去讀書了,下學以后也來教我好嗎?”
“快醒醒!你又不是官家小姐,聰明了就能請個先生來教你認字。”阿離兩手交疊在腦后,仰頭望著遠處漸次綻放的煙花,那些在天際陡升的星火照在他暗淡的眼眸上。
“再說了,我去讀書有什么用?你打架罵街的時候,用得上經史子集嗎?你上街買個菜,討價還價的時候用得上四書五經嗎?”
“嗯…”小滿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柏奕在一旁聽得笑了,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讀書寫字,你在討價還價的時候是用不上,可書讀好了,至少能幫你謀個穩定一點兒的營生,那時候上街買菜,連價都不用問,想吃什么買什么。”
柏奕勸得動情,“你想想,每天固定地點上班干活兒,免你饑,免你凍,免你日曬風吹,在街上看見賣藝的還能多給人家一些錢,多好?
“當然也未必就要去讀書考功名,你去跟個師傅學手藝、跟著老板做生意,也都是一樣的。”
“知道啦知道啦!”阿離擺擺手,笑嘻嘻地回過頭,“咱們趕緊去前頭的園子看蛟龍吧!”
說著,阿離便拉著小滿往前跑了七八步,徒留柏奕原地嘆息。
柏靈在一旁聽笑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們的那一套在這兒不一定管用呢。”
“不,任何時候都是一樣的,要是沒錢沒勢沒背景,靠讀書往上爬是最容易也最可行的路了…”柏奕抓了抓腦袋,“這孩子,怎么不聽勸呢。”
柏靈不置可否,望著前面兩個孩子的背影,她忽然道,“這個叫小滿的女孩子是誰啊,也在跟著阿離討生活嗎?”
柏奕點頭,便將之前自己托阿離找縫合線的事和柏靈說了。這個小姑娘辦事很可靠,也不像旁的孩子一樣會動什么壞心眼,讓她干七分的活兒,她會努力干到九分。
只是身世讓人唏噓了一些。
“縫合線…”柏靈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殿上演示的時候,好像沒見到你用過縫合線?”
柏奕沒料到柏靈聽到的重點在這兒,但也點了點頭,“嗯,是沒用。”
柏靈好奇道,“那你收集各種材料的線是想做什么?再拓展試試看外科手術嗎?”
柏奕又嘆了一聲,“不是,還是原來那個家兔實驗,因為人的肝臟有兩片,兔子的肝臟有六片,按理說應該提前給兔子做個手術,把多余的四片肝給扎起來,這樣之后的解剖效果會更明顯,但…”
“沒有成功?”
“對,我這兩天試了一下,基本做了手術的兔子都撐不過第二天。”柏奕輕聲道,“無菌環境就不說了,這個一直是個大問題。但更迫切需要解決的還是缺少麻醉和沒有合適的縫合材料,她找來的那些材料柔韌性都不夠,我可能還要再自己找找看。”
柏靈點了點頭,忽地想起來宮里游園會的那天下午,在東偏殿開面時,寶鴛拿來給自己敷面的那個冰袋里的羊腸,她抬起頭,“有試過動物的小腸嗎?”
“倒是…沒有。”柏奕的腳步停了下來,聽到這句話,他目光微微亮起,也側目去看柏靈,“…也許能行得通?”
“這就難說了…”柏靈想了想,把那個冰袋羊腸的事和柏奕提綱挈領地轉述了一下,“我覺得手感還挺特別的,也有可能是宮里的處理方法有什么獨到之處,等明天你回太醫院了,也許可以找人打聽一下,看看能不能用作參考。”
“好!”柏奕鄭重答道。
“再就是關于那個女孩子了…”柏靈的目光又投向了不遠處,“如果非要資助一個孩子去讀書,為什么不考慮考慮這個小滿呢?即便是為了阿離。”
柏奕微微顰眉,“…為了阿離?”
“嗯。”柏靈點頭,低聲說道,“阿離身邊,我猜應該是沒有出現過什么靠讀書或是學個一技之長真正爬起來的人…那些道理你說再多,說得再天花亂墜,可人還是沒法去想象他完全沒有見過的事。如果我們能幫那個叫小滿的女孩子從她的處境里翻身,到時候也就不用去勸阿離往正道走了,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