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時,在鴆獄近乎暗無天日的地下大牢中,蔣三怒火中燒地拍了一掌桌子,桌上的瓷杯瓷碗都為之震起。
“還有完沒完了!昨天在太醫院,他媽太醫院的人找麻煩,今天在咱們鴆獄…他媽咱自家人找麻煩!”
蔣三面前,兩個小旗官面面相覷,“…那三爺,這個柏奕,我們還審不審了?”
“廢話!”蔣三一聲咆哮,額上青筋暴起,“昨晚抓進來的時候就該馬上審了!這都已經拖了一天一夜了,再拿不到柏奕的供狀,我們拿什么交差!拿你們的腦袋嗎,還是我的!?”
小旗官們戰戰兢兢地看了蔣三一眼。
“話…話也不能這么說,三爺。”其中一人道,“昨兒也是按您的吩咐,我們連夜就提審了,但十四爺突然跑過來插一腳,我們也…也實在是沒轍啊。”
蔣三強行壓了火氣,“韋十四他人呢?”
“就在柏奕的牢房里頭,”小旗官答道,“是昨天深夜來的,二話沒說就讓我們打開牢房,自己住進去了。我們本來夜里就要提審的,結果十四爺管我們要宮里的提審手令,這深更半夜的…我們上哪兒找這東西去。”
“對對,”另一人接著道,“他現在和柏奕同吃同住,我們上午送過去的飯菜,他都是和柏奕換著吃的…”
“為什么不早說!!”蔣三近乎抓狂,走上前奮力抓住其中一人的領子,“是不是我要是今天不來牢里看一眼,你們他媽就一直拖下去啊!”
“不是的,三爺,是十四爺說讓我們等等——”
“去他媽的十四爺!!”蔣三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把眼前人打翻在地,覺得不解氣,又狠狠補上了兩腳。
“韋十四和柏奕的牢房在哪里,”蔣三怒喝道,“老子今天親自來審!”
黃崇德那頭,柏靈已經坐在了客座上,手邊是裊裊蒸騰的新茶,但她看也沒有看一眼。
柏靈衣袖下的手指絞在一起。
“我本來不想這么快來找公公的,因為我怕事情真的像我猜的那樣牽涉太深。要是頭一日我哥哥入獄,第二天我就來找公公,說出去定然會惹人懷疑…”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干澀,“但好在林婕妤這兩日在鬧,我才白得了這時機。
“是,我一開始確實也在猜測是不是哪里有誤會,又或者我們家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人,所以被錦衣衛胡亂栽贓了一把,但后來又覺得不是這樣。”
黃崇德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聽著。
柏靈的語調帶著幾分克制的平靜,但又因為心中的慌亂而語速飛快。
“最大的疑點是,為什么這些錦衣衛在懷疑柏奕有嫌疑之后,沒有立刻把他抓起來。
“雖然之前我沒怎么和他們打過交道,但北鎮撫司里養的這群爪牙是什么行事風格,我也是知道的。非要等柏奕定制的銀制刀具被打出來了,才開始抓人審問,這不像錦衣衛一貫的行事風格。”
黃崇德望著柏靈,“你覺得他們原是該怎么做?”
柏靈皺起眉頭,“真要是擔心我哥哥有行刺嫌疑,那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抓人,直接把一切扼殺在萌芽之中,不是更好的辦法嗎?但他們沒有這么做,反而放著我哥哥繼續在太醫院里待了兩日。
“我原先想不明白,昨晚卻忽然有了個猜測——因為刀具是最關鍵、也最簡潔明了的證物,所以他們和我哥哥一樣,都在等著刀具制成。”柏靈目光微冷,“雖然我現在還不確定這一次對面的人究竟是誰,但我覺得他們是做好了要當堂對峙的準備的。”
說到這里,柏靈微微顰眉,眼中再次透露出了直白的擔憂,她抬頭望向黃崇德,“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地方…如果他們真的已經設好了這個局,那就不單是沖著柏奕或是我爹去的,不管最后有沒有人能還我哥哥清白,柏奕的半條命都會折在鴆獄里——因為這些人根本不會給他自證清白的機會,真要是等到當堂對峙的那天,柏奕還能不能說得出話只怕都是個疑問…”
柏靈的聲音因為過分用力而戛然而止。
想起鴆獄里的那些刑具,她的指甲緊緊摳在了肉里,幾乎要留下血印。
黃崇德目光低垂,面上波瀾不興,心中已發出了暗暗的驚嘆。
柏靈小小年紀,竟已經能將事情想到這一層,這一點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也難怪她在得到這消息后,沒有驚動貴妃,而是先跑到了自己這里來。
想來,柏靈大概也堪破了恭親王要陷她與貴妃兩難的意圖吧…這真是,太難得了。
未等黃崇德再次開口,柏靈已經又站起身,再次俯跪在黃崇德的跟前。
“若非走投無路,我不會冒險來求公公。”柏靈紅著眼眶,顫聲說道,“我記得我第一次去承乾宮的那天,公公不僅特意來送我,且教我凡事不忘初心。我一直記著這句話…我雖不知道公公那時為何要特意關照,但柏靈也只能再賭一次,求公公助我度此難關。”
柏靈說著,再次叩首,“柏靈…拜求——!”
黃崇德嘆了口氣,也起身扶著柏靈站起來,“好孩子,別跪了,地上涼。”
這一聲“好孩子”,讓柏靈霎時間眼中一熱。
賭對了。
賭對了。
“你接下來是怎么想的?”黃崇德輕聲問道。
柏靈松了口氣,還沒說話,先低頭用衣袖按了按眼眶,她抽了抽鼻子,接著道,“當務之急,是搶時間,只要搶在他們刑訊逼供之前把柏奕救出來,再對峙時,柏奕自己就有辦法脫身。”
“你想讓我告訴皇上?”
柏靈用力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黃崇德笑了,“你到底是想告訴,還是不想告訴?”
“說肯定是要和皇上說的,但我不會讓公公替我擔風險,更不會讓公公牽涉其中。”柏靈輕聲道,“我哥哥之所以要打那批刀具,是要用來證明太醫院目前的用藥含毒,只要能給他這個機會,蔣三那邊的栽贓嫁禍就不攻自破了。”
黃崇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解鈴還須系鈴人。”柏靈輕聲道,“我只需要公公替我在皇上面前提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