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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咨詢記錄

  晝重夜輕這件事,柏靈只說過一次。

  那是在她第一次來承乾宮的時候,在外屋問診時提到的,并得到了貴妃的肯定。

  這件事兒本身不算秘密,畢竟當時屋子里站了那么多太醫、宮人,且太醫院的問診記錄和貴妃的起居注上也有記載。

  所以賈遇春并不慌忙,他只是笑道,“哪里,黃公公身上擔的差事那么重,怎么會特意交待這個。”

  柏靈似是有些驚訝,“所以您是從別處聽來的了。”

  “那是自然了。”

  賈遇春并不打算繼續聊這件事,他正想換個話題,柏靈又開口了,“是承乾宮里的哪個宮人告訴您的嗎?”

  氛圍忽然就僵了下來。

  賈遇春這時才意識到,這個柏靈的問題,只怕沒有那么簡單。

  這話里的含義,兇得很。

  若是承乾宮里的宮人把話傳出去,是在嚼主子的舌根;

  若是他在暗里打聽主子的病情,那更是找死。

  他不好再跳開了——那樣只會讓人覺得心虛。

  “當然,不是了。”賈遇春心中急劇地想著,“都是太醫院那邊的消息。”

  “所以公公是專門去查了娘娘的問診記錄,還是,哪個太醫和您說的?”柏靈幾乎是立刻接著問了下去,“我不確定,賈公公日常是需要過問這些的嗎?”

  “怎么會,”賈遇春急中生智,“都是…因為今日要為承乾宮挑選下人,我得清楚娘娘的情況,才好去挑合適的人不是?”

  柏靈點頭,“難怪,所以公公到底是從哪兒聽到的晝重夜輕?”

  賈遇春望向柏靈。

  看來這個柏靈不打破沙鍋問到底是不會罷休的了。

  賈遇春覺得背上微微地沁出了些許汗水——方才多嘴說什么晝重夜輕啊。

  這時候說查了太醫們的問診記錄顯然是最合理也最安全的辦法——但問題是,他沒去過呀。

  每一次宮人去調取問診記錄,太醫院都有登記。

  這件事他沒做過,一旦柏靈去核查,就會發現他在說謊。

  所以只能想想別的路子。

  賈遇春咳了一聲,輕聲道,“前個,碰見了章太醫,順口就問了一嘴。”

  遇見章太醫是真的,和章太醫問了問幾位娘娘近來的身體情況也是真的。

  真要查起來,他不怵。

  賈遇春臉上仍帶著笑,但微微瞇起的眸子里已有些陰寒。

  得了答案的柏靈又笑了,這一次她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搖了搖頭,“下次賈公公再想知道娘娘的情形,大可以直接來問我。話傳話,傳到最后總會失真,最后萬一讓公公誤了差事,那就不好了。”

  這話倒說得客氣又妥帖。

  賈遇春松了口氣,躬身道,“司藥說的是,若是今后能直接來問你,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嗯,奴婢還有別的差事,就、先告辭了。”

  柏靈和鄭淑點頭致意,而后目送他遠去。

  賈遇春轉身的瞬間,鄭淑的目光冷了下來。

  是了,倘若賈遇春真心是為了給承乾宮挑選下人而專門來了解情況,又怎么會去和某個太醫“隨口問一嘴”呢?

  只怕是話趕話、話趕話地說,到最后圓不回去了。

  今日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示好,不過是另一場來日的欲蓋彌彰。

  柏靈面色如常,轉頭輕聲道,“婆婆,看來咱們宮里,大概有這位公公的私人呢。您多留心吧。”

  鄭淑這才回過神來,應聲點頭。

  “那我走了。”柏靈重新扛起地上的小木桌。

  “等等——”鄭淑忽然想到,“萬一娘娘一會兒醒來要見你——”

  “娘娘今日白天不會見我,該交待的我昨日都已經交待過了。”柏靈答道,“您和寶鴛姐姐先忙,今晚回來,我還找您二位有事。”

  “啊?…好。”

  柏靈揮揮手出了門,留鄭淑一人在原地。

  她忽然對柏靈有些刮目相看。

  細想來,無論是日前在承乾宮與屈修的對峙,還是在宮墻上對屈氏的撫慰…這個姑娘對言語中那些細枝末節的覺察,實在是…敏銳得有些驚人了。

  晨間的空氣清新而濕潤,柏靈獨自走在去御花園的甬道上。

  原本早上醒來還有些頭疼,但這會兒出來走走,又覺得神清氣爽。

  她很快來到御花園假山后的老地方。

  她把小桌子擺好,然后將筆墨與紙張鋪開,提起筆,柏靈在紙張的左上角依次寫下:

  「咨詢會談記錄·一」

  「建熙四十五年春,三月十二日」

  寫到這里,柏靈略作停頓,猶豫了片刻之后,她用筆將這兩行字全部抹黑了。

  又另起一行,接著寫道:

  「Psychotherapy Note 1」

  「Jianxi 45,Mar. 12」

  這是她與貴妃第一次咨詢的記錄,其實昨天就應該動筆了。

  但承乾宮人多眼雜,她不希望自己寫到一半,就有什么宮女端著茶盞進來送水,又或是被鄭淑、寶鴛撞見自己的筆墨,然后被詢問“柏靈你這寫的是什么?”

  在寶鴛之前許諾的那個“單間”出現之前,這個無人問津的御花園一角,實在是用來做咨詢記錄最好的地方了。

  (以下記錄均為英文)

  「當前病史」:

  1.從孕期中段開始明顯情緒低落,惡劣心境持續一年以上,伴有嚴重自殺傾向,已知自殺行為 4 次,貴妃的主訴為:“好像只有在想象和準備去死的時候,才能有一點解脫和安慰的感覺”;

  2.夜間無法入睡,并出現明顯強迫思維——白天發生的負面事件會反復在腦海中盤桓,無法中止,并激起她強烈的內疚、后悔與羞恥感,以至于痛苦到無法睡著;

  3.食欲明顯下降,近一月來尤其嚴重,食量跌至每天一次,每次大約半碗粥,但依然不想吃東西。

  「關系」:

  1.夫妻近似分居,伴侶有新寵,但貴妃對此似乎反應平平;

  2.身邊有兩個相對信賴的仆從,除此之外在宮中幾乎不見生人,生活極度閉塞,社交近乎為零。

  3.與咸福宮寧嬪是世交,懷孕前兩人常常一道切磋騎射,她表現出對這段回憶的強烈懷念;目前貴妃的獨子“阿拓”正由寧嬪撫養中;

  4.家中有兩位兄長,除屈修外,還有另一位被過繼給常家的大哥常勝;后者對其影響巨大。

  她的騎射、劍術,甚至包括一些粗淺的格斗手段、戶外生存技能,均由大哥常勝教習,二人亦師亦友。

  在述說這一段回憶時她幾次微笑落淚;直到去年兩人仍有書信往來,可見是非常重要的精神支柱。

  5.與屈老夫人有涉的所有話題,一旦談及,均刻意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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