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鴛攥緊了柏靈的手,“我跟你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得學好女人家的本事,才能嫁個好門戶,才不會被婆婆妯娌瞧不起,不然你到時候,你怎么在夫家抬得起頭啊?”
柏靈這才明白寶鴛眼里的那些同情從何而來。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啊。
但柏靈很快就繞過了這個彎。
好像也不難理解,在這個地方女子過了十五就要說親,十六七歲就要出嫁。
而今年自己已經十一了,在寶鴛眼里,大概算是半只腳已經踏進婚事的人了。
柏靈半笑著開口,“要是嫁了人就要受欺負,我不嫁人好不好?”
寶鴛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認真勸道,“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你看看那些不嫁人的老姑娘,哪個有好下場?你看我,我今年都二十一了,要不是娘娘早就幫我物色了一個,等我二十五出宮,哪還有男人愿意娶我啊?日子過得可快了,你別覺著現在年紀小,就不拿這當回事…”
寶鴛絮絮叨叨地說著。
這種催婚和勸嫁的話柏靈并不喜歡。
但寶鴛叮嚀的態度近乎笨拙,這種笨拙讓柏靈微微有些動容——這顯然并不止是她的一家之言,而是這個時代里身為女子的普遍命運。
“你別光看著我呀,”寶鴛輕輕打了一下柏靈的手背,“我說這么多,你聽進去了沒有?”
“聽進去了,”柏靈笑起來,“那寶鴛姐姐閑著的時候也教教我吧。我現在開始學,還來得及么?”
“來得及!”寶鴛大手一揮,“只要你想學,那就包在我身上。”
說著,寶鴛歡喜地回到了屈氏身邊,輕輕地給屈氏敲起了背,“我的繡活兒可是得了娘娘親傳的,是不是?”
屈氏又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玩偶上,“看來我錯怪那個少年了…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柏靈又笑。
好嗎?不過吵架的時候也會吵得很兇。
柏奕實在也是個很固執的人呢。
外頭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低眉順眼的宮女端著熱茶進來,默默地將托盤放在桌上,就轉身離去了。
屈氏向門那邊望了一眼,“寶鴛,你去和外面的丫頭們說一聲,沒有吩咐,不要進來。”
“好~”寶鴛聽話地點頭,臨走前不忘給屈氏倒好一杯水,放在了手邊。
寶鴛一走,屋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柏靈目光和煦地看向屈氏,“看來娘娘有話想和我說。”
“嗯。”屈氏應聲,她臉上帶著安和的笑意,“原本大概是有的…現在不大記得了。”
方才寶鴛說了那么一大通的話,完全被沖得忘記了啊。
“但來你這里坐一坐,也是好的。”屈氏側著頭,緩緩說道。
她想了片刻,又問,“這樣會打擾到你嗎?”
“不會。”柏靈輕聲道,“但我可能不會一直待在這里,娘娘可以和我約定一個時間,在我們約定的時段,我都會在這里等著。”
屈氏心中微動,“…你和太后,也是這樣嗎?”
柏靈笑了笑,沒有說話。
屈氏垂目而笑,“明白了,我不該問這個。”
“我對太后會如何守口如瓶,對娘娘也會。”柏靈說道,“所有我們的談話,除非娘娘點頭授意,否則我不會對任何第三人提及,這一點,請娘娘信我。”
屈氏心中慨然。
她一直不大明白,為什么平日里深居簡出的太后,會讓一個小姑娘出入她的慈寧宮,這一往來就是四年。
如今,她依然不大明白,但卻隱隱覺得,自己也許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屈氏望著床塌上的柏靈,心里既覺得暖融,又覺得困惑——柏靈來到這里才多少時日呵,竟是讓她覺得如此地可靠和值得信賴。
屈氏微笑著,鄭重地答道,“我信你。”
柏靈低下頭,伸手在袖中探了探,取出那張已經被雨水打得有些斑駁的“藥方”。
“那也許,我們的治療可以從今天開始。”
屈氏的久久不歸,讓正殿里等候的鄭淑坐不住了,她快步出了正宮,就見到寶鴛獨自站在東偏殿的門口。
鄭淑心下略驚,“你怎么呆在這兒?娘娘在里面嗎?”
“在啊,”寶鴛點了點頭,“娘娘讓我在外看著門,她好和柏靈姑娘在里頭好好說話。”
“你糊涂啊!”鄭淑說著就要往里闖,“怎么能讓娘娘一個人待在里面!”
“誒——”寶鴛連忙擋住,“娘娘不是一個人啊,有柏靈在啊!”
“柏靈自己還病著,萬一娘娘又出了什么事,她哪有力氣攔得住!”
寶鴛愣了一下,但還是本能地抱住了鄭淑,“淑婆婆你聽我一回吧!我覺得娘娘不會的——”
“放手——!”
偏殿的門就在這時開了。
鄭淑和寶鴛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只見屈貴妃淚光盈盈地走了出來。
兩人連忙左右去扶,屈氏長舒一口氣,搖了搖頭,示意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鄭淑和寶鴛都不敢多話,只好跟在后面和貴妃一道回正殿。
進里屋不久,屈氏輕聲吩咐道,“窗戶打開,怪悶的。”
幾個宮婢連忙上前支起窗。
屋子里又亮了幾分,屈氏扶著額頭躺下,寶鴛已經打了盆涼水來,她將白色的棉帕浸濕,疊成長條遞給屈氏,“娘娘,您敷一敷眼睛,當心別腫了。”
屈氏接過,鄭淑又上前替她整了整腰背的軟墊,好讓她舒服地躺靠在床塌上。
鄭淑眼中浮起不忍,聲音里更帶起了幾分慍怒,“娘娘,是不是那個丫頭今天說了什么不該說的,你怎么哭成這樣?”
屈氏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我去問她!”
“婆婆…”屈氏把蒙著眼睛的白帕摘下來,那雙紅腫的眉眼分明是笑著的,“別去,在這兒陪陪我吧。”
鄭淑登時又心軟下來,她坐到屈氏的軟榻邊,又重新幫著將那塊白帕好好敷在貴妃的眼睛上。
“娘娘在里頭待了一個多時辰呢,都在做什么?”
“在聊天…”屈氏答道。
鄭淑的眉頭仍緊皺著,“什么事能聊那么久啊?”
“聊我的病。”
鄭淑和寶鴛對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有幾分驚奇。
平日里她們提起這個,屈氏哪一次不是懨懨地轉過頭去,絲毫不愿理會。怎么今日竟能聽得進柏靈和她說這個,還聊了這樣久…
“她想必是說了許多有用的話,能讓娘娘聽得進去。”鄭淑猜測著。
“也不是,”屈氏淡淡地否認了,“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話,她聽。”
什么?
這就更稀奇了…
鄭淑微微顰眉,“那…娘娘都說了什么?”
“都是一些生活里的瑣事,像從前在馬場學騎射,在宅子里偷學名伶的歌舞,還有…”
說起少年的時光,屈氏的臉上少見地浮起些許微笑。
她本還想接著說下去,鄭淑卻面帶關切地打斷了她,問道,“那這病到底要怎么治,柏司藥和娘娘說了嗎?”
寶鴛也靠近著坐下,“對對,她怎么說?好治嗎?”
片刻的沉默過后,屈氏臉上的笑意又漸漸褪去了。
“不好治,”屈氏的聲音恢復了平靜,“說是…會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