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對于姬尚青能讀懂夜羅文絲毫不感到意外,畢竟姬家的藏書閣中擁有不少夜羅文的古書,姬尚青為人有些單蠢,但學問上沒得挑,自學一門語言不在話下,不過,這并不代表他知道姬家先祖的祭師身份。
“公主手中怎么會有長風使的令牌?”
“你方才說這是夜羅文?”
喬薇與姬尚青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教主大人古怪地看著二人。
喬薇摸著眉毛,訕訕地笑了笑。
姬尚青的眉心蹙了蹙:“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喬薇摸上脖子:“沒有。”
“真沒有?”姬尚青看著喬薇問。
喬薇嘆了口氣:“好吧其實有一點。”
姬尚青靜靜地看著她,示意她往下說下去。
這畢竟是姬冥修的親爹,姬家的一家之主,按理來講,也有權利知道真相,況且這真相已經被夜羅人知道了,很快即家這邊也要兜不住了,如此,便沒什么藏著掖著的必要了。
“父親可知道夜羅文的來歷?”喬薇道。
姬尚青點點頭,夜羅文是一夜羅族的文字,夜羅族一共天下,建立了天啟皇朝后,整個皇朝都開始沿用這種文字,只不過天啟皇朝湮滅多年,各國都開始啟用新的文字,已經沒什么人知曉夜羅文了。姬尚青認識它,卻只當它是哪個小國的文字,并不知它就是夜羅文。
“姬家祖上為何會有這么多夜羅文的書?”他呢喃。
“這個嘛…”喬薇一笑,“父親可剛聽說過塔納族?”
“聽說過,北夜羅,南塔納,這兩個部族曾是九州一百零八個部落里最顯赫的部族,夜羅一統天下后,塔納雖歸順了夜羅,卻掌控著歷代皇儲的命脈,無祭師,不皇儲,歷代繼任的皇帝都是由祭師挑選而出,所以,從這一點上來看,夜羅皇族其實是受制于塔納族的。這個與姬家的夜羅文有什么關系嗎?”姬尚青不解地問。
這個公爹不聲不響的,沒想到了解得如此透徹。
喬薇越發沒有隱瞞的心思了,直言道:“姬家的先祖就是塔納族的最后一任祭師。”
“咳咳咳!”教主大人皺著好看的小眉頭,挺直了小胸脯!
喬薇無語地改口:“曾經的最后一任。”
姬尚青驚得目瞪口呆。
趁著他驚訝的勁頭沒過,喬薇索性一口氣把此番上隱族的經歷一并與姬尚青說了。
姬尚青聽完,良久回不過神來,他曾去過姬家的禁地,知道姬家的來歷可能并不簡單,但他也絕對沒有料到會是如此不簡單,喬薇的也是,她竟是隱族的小卓瑪,這簡直…簡直太讓人驚訝了!
當然,他最驚訝的還是小兒子竟是在那樣一個地方長大,想到小兒子這些年來吃的苦,他的雙手緊緊地拽成了拳頭:“那伙人都是些什么人?”
喬薇道:“初步懷疑是夜羅的人。”
姬尚青剛想說沒想到夜羅還有后人,話到嘴邊,記起被滅族的塔納族都有后人,夜羅皇室有那么幾條漏網之魚也就不足為奇了:“他們既然入世了,為何沒有人發現?”
夜羅一族當初的強大,至今回想起來都令各國膽寒,是以,各國皇室都對夜羅的后人十分忌憚,若是發現了,怕是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喬薇想了想,說道:“冥修曾說過,公主當年受傷可能與素心宗有關,所以我猜,夜羅人應該是潛藏在素心宗內,素心宗既不歸屬于大梁,也不受制于南楚,兩國都無權對它的內部進行搜查與干涉,如果它那兒藏著什么人,外界是很難發現的。”
姬尚青沉思道:“秦冰宇是夜羅人?”
喬薇點點頭:“應該是。”
姬尚青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面色卻沉靜得如一汪不起波瀾的湖水:“他潛伏在姬家這么多年,究竟是想做什么?”
喬薇道:“想拿下姬家,控制隱族。”
姬尚青閉上眼:“可憐了你姑姑…”
教主大人打了個呵欠。
兩個人叨叨叨的,真無聊!
姬尚青想起身邊居然潛伏了一個外族的細作,心底便不由地漫過一股惡寒:“公主當年的事可是這群人做的?”
喬薇點頭。
姬尚青一拳頭砸在了桌上,震得趴在上頭打瞌睡的教主大人,一個激靈,差點從凳子上栽了下來!
姬尚青連連道歉:“對不起…你接著睡,我不嚇你了…”
教主大人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抱懷,氣鼓鼓地瞪著桌上的茶壺,不睡了!
想到了什么,喬薇問道:“對了父親,這塊令牌又是怎么一回事?”
姬尚青道:“這是你母親臨死前交給我的,她什么也沒說,我雖知道它上頭寫的是什么,卻也不知是個什么意思,是方才你說你姑父是那伙人的長風使,我才想起來還有這么一塊令牌。”
喬薇想了想,說道:“當初公主與祖父大吵一架,之后帶著冥修與婉姐姐離開了姬家,您也跟著公主一塊兒搬了出去,或許就是因為公主發現了這塊令牌,知道了姑父的身份。還有婉姐姐在靈堂里聽到冥燁的哭聲,公主應該也是知道的,公主害怕長風使會報復婉姐姐,這才故意與祖父鬧翻,借此搬離了姬家。”
“我一直不明白昭明為何會對我父親發那樣大的火…原來是因為這個…”姬尚青的心里一陣難過,難過之余,卻更多的是自責,“她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喬薇道:“公主可能是想保護你們吧。”
畢竟夜羅人的強大,公主已經深深地見識到了,她不過是中了一掌,就耗光了七位族老的內力,才堪堪保住她一個孩子,她怎么能讓自己丈夫與他們強行地杠上?
“我其實一直不太明白,我娘當初是怎么跑到姬家來的?”
“什么意思?”姬尚青看向了喬薇。
喬薇冥思了片刻,說道:“我娘是因為進了姬家,才發現姬家是個可以保護我的地方,所以想法設法地把我嫁進姬家,父親,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公主把我娘引過來的?”
姬尚青一怔:“你是說…昭明她…知道你娘的身份?”
喬薇蹙眉:“我也是瞎猜的,不過我想,如果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識破我娘的身份,那這個人一定就是公主。公主這么聰慧的人,為了保護自己的丈夫與孩子,不惜忍辱負重多年,她又怎么會留著這么大的禍害而獨自撒手人寰?她早為冥修鋪好了一條路。”
她娘以為,她嫁入姬家,就能躲避圣女殿的追殺,卻不知公主的謀劃,冥修得到隱族,即是得到了對抗夜羅的籌碼。
這一場互惠關系里,公主才是最大的贏家。
這個柔弱的女人,十八年前就去世了,但她為冥修鋪好的路,又何止一個十八年、兩個十八年?
喬薇又在桐院坐了一會兒,與姬尚青說了不少話,隨后才帶著昏昏欲睡的教主大人離開了。
關于秦姑爺,幾人都達成了共識,要等冥修回來審問與處置,畢竟如果秦姑爺是當初打傷了公主的兇手,冥修應該希望能夠親自報了這個仇。
二人離開后不不久,姬霜上門了。
姬尚青還沉浸在悲慟與悲憤的情緒中,沒心情搭理姬霜,讓人打發姬霜回去,姬霜不干,直沖沖地闖了進來,桐院的下人又都是見識過這位姑奶奶厲害的,并不敢冒死阻攔,姬霜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大哥房里。
“大哥!”
姬霜跨過了門檻。
姬尚青放下畫像,不悅地皺起眉頭:“誰讓你進來的?”
姬霜委屈道:“你現在還不讓我進來了?你心里是不是沒有我這個妹妹了?”
姬尚青沉聲道:“我今天沒心情與你吵架,你趕緊回去。”
“我不回去!”姬霜有恃無恐地說道。
“你別胡鬧!”姬尚青低叱。
姬霜一愣:“你兇我?”
姬尚青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和婉婉一樣不懂事?”
姬霜嗤道:“她年紀難道就小了?”
姬尚青冷下臉來。
姬霜其實是有些怕這個大哥的,大哥寵她時,她能把尾巴翹到天上,可一旦大哥發怒,她也只有夾著尾巴的份兒。
她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大哥,我來找你,是有事求你。”
姬霜是姬尚青看著長大的,她想什么,姬尚青恐怕比她自己更清楚,姬尚青不怒自威道:“如果你是想讓我放了秦冰宇,那么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他這人作惡多端,罪不容恕!”
“我…你…你就那么相信他是殺人兇手?會不會是婉婉弄錯了?”姬霜嘀咕。
姬尚青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婉婉一沒傻,二沒癡,她連誰要害她,誰與她說了什么話都記不清了嗎?”
姬霜害怕又委屈地道:“那也別把人關進地牢,好好審嘛…就聽婉婉的一面之詞,許是有什么誤會呢…”
姬尚青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兒:“姬霜你腦子是什么做的?他怎么對你的你忘了是不是?你居然還有臉替他求情?”
姬霜被戳疼了,幽怨地看著自己哥哥:“他好歹是小五與宛瑜的父親,你就不能看在兩個侄兒的份兒上,饒恕他一次嗎?”
姬尚青已經完全不想和這個妹妹說話了:“你出去,你給我出去。”
“大哥…”
“你給我出去!”
姬霜被吼得心肝兒一顫,長這么大,就算被發現她開青樓的那一次,也沒見大哥發這么大的火,她知道自家相公做的不對,可萬一他是有什么苦衷呢?做大哥的,怎么可以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就判定了他的罪?
姬霜冷冷地看了大哥一眼,轉身出去了。
自桐院出來后,姬霜并沒有回四房,而是去了姬家的地牢。
地牢外,有兩名武功高強的護衛看守著,其中一個便是曾經將姬尚青從秦家手中救下來的曹二海。
曹二海見了姬霜,恭恭敬敬地喚了聲夫人。
姬霜淡道:“把牢門打開,我要帶姑爺回屋養傷。”
曹二海為難地說道:“抱歉夫人,老爺吩咐過,沒有他或者大少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將姑爺帶出去。”
“就是我大哥吩咐的,我剛從我大哥那邊過來,他已經同意我把人帶回去養傷了。”
“這…”曹二海與同伴面面相覷了一眼,訕訕地笑道,“那就請夫人容許小的去問一問老爺。”
“你…”姬霜怒目看向他,“你不信我的話是不是?”
曹二海道:“這也是老爺吩咐的,得他與大少爺親口下達的命令,小的們才能放行。”
姬霜咬牙嘀咕:“大少爺大少爺,那不就是他兒子嗎?我還是他妹妹呢!”
曹二海干笑。
姬霜美眸一轉:“不讓放行,讓我進去看看他總可以吧?”
曹二海抱歉地說道:“也不可以,夫人。”
“你…”姬霜氣得跺腳,眸光一轉,道,“罷了,你去問我大哥吧,看是不是他說的,可以讓我帶走姑爺。”
曹二海雖明白姬霜是在刁難自己,可他是個下人,姬霜是主子,沒有不聽從的道理,與同伴交代幾句話,果斷去了。
姬霜的目光在曹二海的同伴身上掃了一圈,緩緩地笑道:“我就進去與姑爺說兩句話。”
護衛道:“抱歉,夫人,我不能放您進去。”
姬霜從手上拔下一個金鐲子,遞到他的手上:“就幾句話,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發現的。”
“這…”護衛一臉的為難。
姬霜傲慢地說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守在這兒的護衛換成誰都可以,我見姑爺不容易,但趕走一個護衛恐怕就太簡單了。”
護衛被成功地威脅到,十分聽話地讓了路。
姬霜進了地牢。
地牢內,陰冷而潮濕,借著墻壁上火把的光,姬霜看到了躺在一堆干草上的秦姑爺,她忙走過去,扶住了牢門的木板:“相公!”
秦姑爺緩緩睜開了眼,若說被姬尚青與姬盛揍一頓,只是裝作很受傷,那么被三小只暴打一頓,便是真的很受傷了,渾身像被巨石碾過,動一下胳膊都異常的艱難。
“相公!”
秦姑爺艱難地扭過頭,從幾塊木板的縫隙中看清了對方的模樣,眸光就是一驚:“霜兒?”
姬霜看著他奄奄一息又狼狽不已的樣子,眼眶瞬間紅了:“是我!”
秦姑爺爬了過來,靠著牢門坐好,虛弱地說道:“霜兒,你怎么來了?”
姬霜蹲下身來,從縫隙里看著他:“我來看看你…你怎么樣了?你傷得重不重?”
秦姑爺苦澀地笑道:“霜兒…我對不起你…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還愿意來看我…”
姬霜蹙眉:“你到底有沒有對婉婉與冥燁做那些事?”
秦姑爺沉默。
姬霜失望地睜大了眼:“你真的做了嗎?你真的做了?!”
秦姑爺道:“霜兒…我是被逼的…他們抓了我爹娘,我全家都被他們控制了,我沒有辦法…”
姬霜哽咽道:“你怎么不告訴我呢?我會幫你的啊!”
“霜兒你不了解他們…他們太強大了…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知道我不是,可不是還有我大哥嗎?還有冥修啊!”
秦姑爺搖頭:“你不明白的霜兒…”
姬霜紅著眼圈道:“那你就讓我明白啊!”
秦姑爺握住她的手,虛弱又難過地說道:“沒時間了霜兒,冥修快回來了,等他回來,我的命大概也沒了…對不起我這輩子沒好好地珍惜你…若有來生…我還要找到你…把這輩子的情一并還給你…”
姬霜淚如雨下:“你別說…你別說了…別說了…”
秦姑爺捧住她的臉,撫去她頰上的淚水:“霜兒,來世…我一定…一定不負你了…”
姬霜按住他捧住自己臉頰的手:“我不要來世!你這輩子欠我的,這輩子就還給我!”
“霜兒…”
姬霜眸光一凜:“我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