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怒吼很明顯喊出了很多人的心聲,大家站在原地沒人愿意挪步,甚至還有人還紅起了眼眶,一個個氣勢洶洶,仿佛就要在今日把這些天來憋忍下去的委屈爆發出來。
耿班長很明顯愣了一下,眉頭輕挑,僵在了那里。
“干嘛呢都?”一聲呵斥在回蕩在樓梯間。
于大隊長穿過人群走了進來,看看衣衫不整的眾人,裸露著血肉模糊的四肢,又看看站在水池旁的耿班長,眸色深沉。
“耿班長,把你的衣服脫了。”
于堅目光堅定,不容置疑。
耿班長只看了大隊長一眼,也不言語,后退一步,麻溜的脫得只剩一條內褲。
震撼的一幕暴露在眾人面前,黝黑的身體上布滿傷痕,小臂上還靜躺著一條十幾公分的泛白傷疤,兩側整齊的密布著縫合留下的痕跡。
眾人咋舌。
“他只不過是想教給大家一些野外的生存技巧,為什么會引起你們這般同仇敵愾的反感呢?”
只一句反問,卻無人能夠作答。
義憤填膺的葉一諾本欲炸裂的心臟瞬間被丟進了冰庫,他目光呆呆的看著這些傷疤,胸口一陣憋悶。
死寂的對峙中,眾人各懷心思,葉一諾意識到自己錯了,錯的那樣的徹底,他根本就不配穿這身衣服…
一陣懊悔,葉一諾徑直的走到洗漱池邊,伸開水龍頭,毫不猶豫的將胳膊伸了過去,他緊咬著牙關,控制著自己的臉部肌肉,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和,但另一只手卻深深的抓著池子邊緣,太疼了,恨不能將那池邊捏碎。
碎石摻雜在已經凝固的血水里,根本沖不下來,葉一諾心一橫,抬起右手就開始搓,只一瞬,他的雙腿繃的筆直,大母腳趾難以自控的上挑,頂著鞋面,如果指頭足夠長,估計都能把鞋面頂穿。
都說十指連心,斷指如同誅心,其實神經對于疼痛的傳導,在哪個部位都差不多。
葉一諾鬢間、脖間青筋暴起,看的異常明顯,洗完手臂,洗膝蓋,待清理干凈時,稀釋過的血液順著小臂、小腿細密的流淌下來,同時淌落下來的還有額間、后背密密麻麻的汗水。
葉一諾站定:“報告耿班長,我錯了,命令執行完畢,請指示。”
于堅和耿班長在一側站定,蹙起眉頭靜靜的看著整個過程,抿著嘴,并未言語。
末了,于大隊長輕嘆一聲,拍拍耿班長的肩膀,又走近,拍拍葉一諾的肩膀,轉身出去了。
眾人僵在原地,仿佛那疼痛隔著空氣傳到了他們的身上一般,都不禁的咬著牙,臉部的肌肉繃的緊緊。
短暫的遲疑后,都不約而同的挪步進入水房,水房安靜的只剩下水流的聲響,偶有幾聲隱忍的吸溜聲。
耿班長默默的穿起衣服,悄聲走了出去。
對啊,耿班長只不過是想教給大家一些生存技巧,相處這么長時間了,他怎么能把耿班長想的那樣的不堪呢?
葉一諾很是懊惱,他悄聲追上,跟在耿班長身后。
耿班長警惕的回身,緊張的聲色稍緩了下來,也不言語,回頭繼續走著。
耿班長輕推房門,走了進去。
葉一諾歉疚的站在門口,抬了抬手,猶豫間轉身背倚在墻面,背后的痱子又是一陣生疼,他也顧不得那許多,抬手抓著頭皮,一陣煩躁。
屋內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響,不一會兒,耿班長提著一個醫療箱走了出來,又徑直的朝水房走去,走出兩步,回身:“傻站著干嘛,走啊,去消消毒。”
語調心平氣和,云淡風輕。
葉一諾一愣,旋即笑笑,小跑著跟了上去。
每個人的成長都會有一個過程,就像每一個青春期的孩子都會經歷叛逆一般,這種成長伴隨著對身旁親朋好友的刻意傷害,伴隨著言行過激的沖動,但關心你的人,誰又會真正的記恨那些慘痛的過程呢?
耿班長后來說:“我當新兵的時候,我也不理解我的班長對我的那些殘暴行徑,我甚至都想過半夜偷偷摸摸的拿板凳把他拍死。”
但也就是班長對他的嚴苛,才讓他在一次演習中保住了性命。
戰場就是這樣,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軍人就是這樣,打仗技能的傳承有可能來的殘暴,但也是愛的深沉,每個軍人都不希望自己帶過的兵哪一天死在戰場上。
所以他們表達的方式或許過于無情,但是和生命比起來,他們只覺得那些還是太輕,如果可以,他們愿意用更殘忍的方式來換取戰場上任何一個士兵的生命。
戰友戰友,同在一個壕溝,如果可以,他們愿意同生共死,如果可以有一個活下去,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愿意去直視迎面而來的最后一顆子彈,把生的機會留給別人。
這就是中國軍人。
短短兩月的訓練,他們已經學了很多很多,但是命運也許覺得還是不夠,還要在他們的軍旅的第一步上強加濃墨重彩的一筆。
臨結束的前三天,依舊是x市的午后,依舊是四十多度的高溫,依舊是初來時的訓練場…
那天的訓練科目是510折返跑,橡膠跑道上飄起層層熱浪,灼烤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吸進去的空氣仿佛都能把內臟烤熟,透出一股子焦糊的氣息…
誰也不成想,其實那不是焦糊的氣息,而是死亡的氣息…
“啪”一聲血肉之軀撞擊地面的聲音飄蕩開來,隨之而來的是短暫的沉寂…
只見一個剛剛完成科目的同學直挺挺的倒在了地面,身體劇烈的抽搐,嘴角涌出白沫,眼睛上翻…
癥狀很是恐怖,二十歲的年紀誰也沒見過這陣仗,眾人僵在原地呆若木雞…
耿班長一個箭步沖過來,將他翻過來平躺在地面,掐著他的人中并大聲喊:“快去找醫生。”
對,醫生,醫生…
葉一諾一個激靈,撒腿就跑…
待救護車將那名同學拉走時,一眾人依舊呆站在原地,表情木然。
一陣風吹過,樹梢竟然緩緩的飄落一片樹葉,葉子長的油綠,本該是生機勃勃的時候怎么會掉落呢?
葉一諾一陣心悸,輕咽了一口唾沫,二十歲這年,他第一次親眼見到了那樣年輕的生命倒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