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再見,我的連隊
“報告。”
“進來。”葉一諾收拾好最后一件行囊，看著進來的老魏，“老魏，坐，有事嗎？”
老魏看上去有些著急，從兜里摸出煙盒，給眼前的這個男人遞了一支。
老魏自己吞吐一口后，情緒稍微平緩了些，但神色依舊凝重：“你不再考慮考慮嗎？”
站在他身前的葉一諾是他的連長，這位連長接任主官的這兩年來功績斐然，一年集體三等功，今年又剛立了個人三等功，單位還被評為先進基層建設連隊，可謂前途一片大好。
但老魏想不通的是他為什么要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
葉一諾接過老魏遞過來的黑蘭州，看他一臉焦急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
“兄弟，你也是老班長了，你也會面臨走的一天，我們離開這個地方終究是有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十年了，我需要遵守一個約定。”
葉一諾將煙放在鼻下聞了聞，順手點上，黑蘭州還是熟悉的味道，有點辣，但陪伴了他六年的時光。
他站在窗邊，看著遠處還被積雪覆蓋的山脈，深深吸了一口。
“在這里，我每每想起過往，看著窗外環繞的山脈，我就在想她是否還記得我們的約定，現在約定的日子快到了，我得回去。”
聽到這些，老魏壓下去的情緒又被提了起來，聲音提高了幾分：“你都不確定她是不是還記得你，你就這樣回去了？”
葉一諾回身笑笑，表情有些不自然，一縷青煙中微瞇著眼，長嘆一聲。
良久，他緩緩的說：“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或許她已經忘記了，但是我忘不了，如果注定沒有結果，我也要親自去和過去做個了結，于她，于我也算有個交代，說句矯情的話，雖然三十了，但是我的青春一直都沒有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我不想要這樣沒頭沒尾的過去。”
老魏透過繚繞的煙霧看著這位老連長，留著干練的短發，消瘦的臉頰比初來高原時黝黑了許多，銳利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堅定，板正的身材多年來一直都保持的很好，甚至更結實了些，做事沉穩老練，認定的事情有著執拗的堅持。
“真是沒見過你這樣的倔犢子。”老魏無奈的搖搖頭。
老魏是了解這位連長的，同樣的話他也這樣說過自己。
話出口的瞬間，倆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既然這樣，走吧，我們再去看看這個我們一起奮斗過的地方，和大家好好道個別吧。”
老魏拎起包徑直的朝屋外走去。
營區的大門是今年才翻修過的，墻壁粉刷的雪白，葉一諾跟在老魏身后，步履遲緩，他不舍的看著營房的每間宿舍，不自覺的一間一間的走了進去。
他俯身將每張床上的大檐帽都認認真真的擺正放好，將每一張床的床單都輕輕的捋平。
老連長的不舍老魏看在著眼里，只覺鼻尖一酸，喉頭有些哽咽。
“咳…咳…”
老魏生硬的干咳兩聲，葉一諾回頭看看站在門口的老魏，這才意識到他今天表現的似乎有點黏糊，尷尬的笑笑。
他起身朝老魏擺擺手說：“走吧。”
兩人朝一樓走去，樓道里靜悄悄的。葉一諾曾經想過自己一個人悄悄的離開，但真的要離開時，忽然有些心酸。
葉一諾問：“人呢？老魏，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走吧，出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路過一樓軍容鏡時，他下意識的轉體靠腳，這多年來形成的習慣估計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看著鏡中的自己，眼角已經爬起細碎的皺紋，他抿了抿嘴：“十年了…”
走出門外，一股寒冷襲來，在西北高原的大山里，天比別的地方要冷很多，草皮還被積雪大片大片的覆蓋著，路邊的楊樹葉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幾葉掛在樹梢。
他看著門口的單杠和雙杠依然直挺挺的扎在那里，這些冷冰冰的鐵疙瘩上面沾著他們每個人的汗水，時間久了，竟然磨得锃光瓦亮，要不是馬上離開了，他竟都沒發覺，原來這鐵疙瘩上都被他們的血肉之軀印下深深的烙印。
“全體集合。”
一聲集合的口令打斷了葉一諾的思緒，身后傳來急促的看齊跺腳聲。
“稍息，立正，連長同志，全連參加考核前集合完畢，請指示，值班員魏少強。”
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熟悉的臉，那一雙雙清澈透亮的眼睛，葉一諾臉上擠出一絲笑。
“按計劃實施。”
葉一諾回令的聲音不再洪亮，因為他哽咽了，他本想留給他們最后的樣子還是那個堅強到永遠不會倒的硬漢，但是，這一刻他真的舍不得他們。
“是，第…一名考核位置，最后…兩名保護位置，出列。”
老魏作為一名老班長，組織詞他再熟悉不過了，這次他居然下的斷斷續續。
葉一諾看著這熟悉的場景，那平常已經看過千百遍的動作，這一刻他看的異常認真，像第一次看一樣，因為他想把他們每個人深深的記在腦子里。
葉一諾曾無數次的幻想過自己離開的方式，但這樣的道別也算是最好的方式了，他不想因為他的離開給這些兄弟們留下太多的悲傷，于是轉身，叫了老魏。
“老魏，照顧好兄弟們，我這就走了。”
“行，放心吧，車已經過來，東西也裝車了。”
老魏沒有向葉一諾敬禮，而是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可能在老魏的心里踏出這個營門，他們將不再是上下級關系，就只是單純的兄弟了。
每年都要送老兵，這六年來葉一諾送了最少六批的老班長和好兄弟。見多了離別，他以為等他走的這一天可以坦然一點。但他發現他錯了，看著訓練場上如鯁在喉的兄弟們，他的淚水還是沖出眼眶，在臉上肆意橫流。
“連長，我們會努力的，我們會把榮譽守住的。”
看著戰友們齊刷刷的軍禮，葉一諾立正向他們還禮，然后快步走上車。
“走吧。”
司機發動車子，緩緩的駛離營區，葉一諾看著后視鏡里站立在原地的兄弟們，深深陷入內疚，痛哭流涕：“對不起，是我先離開了你們，再見了，我的戰友們；再見了，我的兄弟們；再見了，我的連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