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武陵王府前院那偌大的地方依舊是燈火通明,熱鬧異常。
現在還留在這里的,多是一些喜歡飲酒的人,晚上雖說寒冷異常,但是有了酒后,這個問題就不復存在了。
大廳之中的人已經基本散盡,只有在靠墻位置的方桌上還伏著一人,像是喝多了之后在那里休息。大門是敞開著的,一陣寒風吹了進來,有幾道落在了那伏著的人身上。
“阿嚏!”
清脆的女聲響起,很明顯,她是著涼了。
大廳之外的幾處陰影里,有幾道黑影隱在其中,在聽到這個女聲之后,這幾道黑影都下意識的準備向前,但是似乎又都想到了什么,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幼笳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在這里睡著的了,她只是記得自己喝了許多的酒,期間好像有人要勸過自己回去。
冬日里的夜晚實在太過寒冷,那一道道的冷風讓幼笳的意識又清醒了不少。她又想起白日里陳積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和他離去之前留給她的那個眼神。
那眼神讓幼笳知道,她自己在這一年的擔心和憂慮完全都是多余,這陳積心中所想的只有這場聯姻的形式而已,對她和北涼沒有任何多余的要求或者企圖。這自然是件好事,求之不得。
但是讓幼笳不能接受的是,她在那眼神之中還看到了不少輕視。之前的幼笳自然不會在意這種輕視,畢竟被自己輕視的人所輕視,那本來就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但是現在卻不行了,她對陳積已經沒有了輕視之心,甚至在某些時候還開始了刮目相看。在這種情況之下,那種眼神就顯得有些刺眼了。
幼笳是個心思活絡的人,她在瞬間就想到了自己這幾個月以來對他的所作所為,確實算的上不太懂事。她能理解,所以沒有繼續找他爭辯講理,但是她難以接受。
不管是因為她的身份,還是因為她的性子,她都不能接受。
這里酒水的口感比北涼那邊柔和許多,但后勁一點兒也不小。幼笳有些掙扎的站起身子,一陣頭暈目眩傳來,她扶在墻邊緩了好一會兒,這才搖搖晃晃的向外走去。
幾道身影從黑暗中走出,在她身后的不遠處無聲的跟著。
幼笳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喧鬧與狼藉,然后又將視線轉移到別處。最后她順著西側的游廊一直走了下去,那里應該是通往武陵王府的后院的。
深夜,一個醉酒的陌生讀書人向進后院,那簡直是癡人說夢,即使他的聲音和女人沒有什么區別。
幼笳就這樣被兩個仆人推搡倒地,她身后的那些身影再也按奈不住,直接一個健步沖上前來,他們的手上也沒閑著,在各自的腰間或者懷中分別掏出一些極小的暗器兵刃。
兩個仆人頓時嚇傻,縮在一起連高聲求救的勇氣都沒有。
幼笳公主已經站起身來,只不過身形還是有些搖晃,只聽她對這些人斥道:“回去,都回去,誰讓你們跟過來的。”
之后她又揉了揉雙鬢,稍微清醒了一些后才又對兩個仆人冷道:“我不是男子,你們找人去給紅袖兒說聲,就說這是世子吩咐的,讓她出來見上一面就是了。”
兩個仆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這才連連點頭,跑去找人報信去了。之后的他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又偷偷跑向了衛行的住處。
聽到有人通報之后,紅袖兒給自己披了件外衣就下了樓,她還未睡,身上還穿著白天里的衣裳,所以并沒用多長時間。她是見過幼笳公主的,所以在見到幼笳現在的這副模樣之后,眼神中滿是詫異。
幼笳給了她一個眼色,示意不要聲張,然后便對著身后的人道:“你們都回去,是吃酒也行回家也行,我在這里沒有危險。”
之后便隨著紅袖兒一起走了進去。幼笳的視線在紅袖兒脖頸間的赤紅領子上停留了一會兒,這件皮子她是見過的,當時也是十分喜歡。
隨后的她遺憾的搖了搖頭,她從紅袖兒雙頰下的肌膚可以知道,這不可能是先天長成的,如果她的臉上沒有毀容的話,從這臉型來看怎么都應該丑不了,再配上現在這個狐皮領子,怎么說也是個漂亮的美人兒。
不過她轉念一想便又丟掉了那些遺憾,現在這紅袖兒能被陳積如此寵愛,怎么也不能算是凄慘了。
她在紅袖兒面前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簡單提了下讓她找個房間的事,然后說自己現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還有許多事情。
紅袖兒也不是多嘴的人,她并沒有讓幼笳公主前往自己的小樓,而是在沉思片刻之后,將她帶到了陳積原來的房間,同時嘴里還說著:“公主見諒,現在其他房間都沒有怎么收拾,此前三公子是一直住在這里的,今晚公主就在這里先暫時休息下吧,婢子這就安排人給公主準備些熱水。”
幼笳點了點頭,然后便開始拿著燭燈在房間里慢慢查看。房間里的物什很少,顯得很是冷清,不過擺設的倒十分規整,看不出有雜亂的地方。
穿過屏風,幼笳來到床榻旁邊,床帳是撩開著的,里面收拾的十分干凈,只不過床褥并不厚實。被子也只有一條,疊成一個塊狀放在床腳,幼笳記得,她在剛入臘月的時候,就已經蓋上兩條被子了。
洛州城的冬日里,房間里在沒有火盆的情況下,那溫度和外邊并沒有多少區別。五更時分,洛州城的上空依舊是漆黑一片,武陵王府前院里的也依舊有些喧鬧。
幼笳的幾個護衛并沒有回去,當然,他們也沒進入后院,只是在這里待著,隨時候命。他們也是有輪班的,只不過就算如此,此時的他們也依舊冷餓難當。
嚴格的自律讓他們都挺過了五更,只不過時間剛到,他們便很痛快的分批走向那還在進行著的喜宴。
喜宴里的人比之前已經少了許多,只是那叫嚷聲卻依然響亮。此時聲音最大的是個粗壯漢子,和這幾個護衛僅有兩桌之隔,一身厚實的皮毛,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十分暖和。
漢子的臉色明顯是喝了不少,在說話的說話兩只眼睛都開始不由自助的瞇縫起來。
“不是老子講大話,這洛州城的皮子真是沒有一件好的,鳳牛山上的犄角旮旯里能出什么好東西!”
這種語氣在喝醉的人身上實在太過常見,所以根本沒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只有壯漢所在桌子上的其他人對他笑道:“既然這鳳牛山上的皮子沒有一件是好貨,那你還穿著這么多毛作甚,直接扒下來得了。”
“你以為都和你一樣憨,這么冷的天…老子不穿這個還不得凍死。”
“哈哈!”
眾人哄笑幾聲,然后就聽一人繼續道:“既然你們幾個獵戶的小推車里沒有一件是好東西,那還時常守在這王府的門口,哈哈,難道是欺負人家不識貨?”
“放你娘的屁!誰和你說老子的推車上沒有好貨了!”
漢子難得的把眼睛睜大了些,只不過隨后又開始眼皮打顫:“老子…老子在秦嶺腳下帶來的那幾張狐貍皮子,放到長安城里莫說是十五兩,就說上百兩,那些富貴的公子們也都不帶還價的。”
“呦呵!”
周圍幾人臉上的笑意更盛,有兩人同時說道:“就這還沒有講大話呢,你這憨貨知道長安城在哪不?知道秦嶺在你這張臉的東南還是西北啊?”
那皮毛漢子咧著嘴艱難的做出一個輕蔑了臉色,然后才又閉著眼道:“都說的,是你娘的廢話,老子…老子生在岐國,長在岐國,能不知道長安在哪兒,秦嶺在哪?”
桌子上好幾個其他人的笑容突然有些尷尬,這吹牛開玩笑倒是無所謂,但是如果吹的太過了的話,多少有點兒讓人感覺沒意思。
只不過還是有同樣醉的差不多的人不去在乎這個,那人的臉上已經喝的完全通紅,然后順著皮毛漢子的話道:“嘿嘿…你這憨貨是岐國人的話,那我就是北涼人了。現在我和世子結盟,過不了多久就能把你這憨貨給滅了,哈哈!”
其他人望著這兩個已經入戲了的醉鬼,不由得搖了搖頭,這是徹底醉的沒邊了。
隨后那皮毛漢子“咚”地一聲,將頭砸到了木桌之上,而他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只是側著臉繼續嘟囔道:“嘿嘿,說我是憨貨…你北涼才是憨貨。千里迢迢招了個駙馬回去,沒想到是個給我們岐國通風報信的。嘿嘿,別說是想賺武周的便宜,到那時候就真的是賠了公主又折兵了…”
桌上的其他人也都喝了不少,雖然沒有像他們兩個一樣大醉,但腦子也都確實不怎么靈光,尤其是此時在聽到皮毛漢子的這話之后,更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相比較而言,那個入了戲的紅臉醉漢卻是沒有想那么多,他只是依舊用剛才的語氣道:“哈哈,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這憨人一樣都不讀書?這么明顯的離間計就不要出來拿出來丟人了…哦,你是看我們北涼招來的世子儀表堂堂,然后想搶回去給你們岐國公主用是吧…”
“你…他娘的就知道個離間計了…知不知道三十六計里還有一個叫…叫…叫什么來著,哦…暗渡陳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