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章 萬事空空

　　鯉憲迫不及待丟出了一堆問題，眾人也伸長了脖子等待答案。老陶頭雖然剛講了一段五大仙島與巨人國的傳說，可那不過是攢了些上古傳說中的只言片語，再用想象力加工出來的取巧之作。龍伯老祖不置可否的態度讓真相愈發撲朔迷離。

　　面對鯉憲窮追猛打地追問，老爺子再次祭起了自己“裝糊涂”的法寶：

　　“哈哈哈！沒想到堂堂鯉少主的想象力也不輸五柳先生。可是老朽早就說過了，活的實在太長了，六萬多年前的事情哪里記得清楚？用人族的話來說，老朽可能得的就是”阿爾茨海默癥“吧！”

　　老劉頭哈哈大笑道：

　　“老祖宗別逗了！您在我們面前裝老年癡呆？我看您老的眼睫毛都是空的，拔下來一根都能給老頭子我當笛子吹！恕老頭子直言，您就是在我們這些晚輩們面前裝糊涂！”

　　巨漢并沒有介意，捋著胡子笑道：

　　“鄭板橋只活了六十多歲都說難得糊涂，你讓我一個六萬多歲的人怎么活？要是樁樁件件都記得那么清楚，恐怕在上古時代就得抑郁癥了…”

　　鯉憲、龍sir這樣的年輕人沒啥感覺，東籬二老卻被這句話震撼到了，頓時有醍醐灌頂之感。老陶頭搖搖頭：

　　“聞君一席話，勝讀萬年樹。回頭細細想來，普通人壽活百歲便閱盡天下悲歡離合，人情世故。我們這些茍活千年的小神見證了百代英雄折腰，美人遲暮。老祖宗這樣見證滄海桑田，萬古憂思的確實難以被我輩所理解…“

　　鯉憲也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就好像大多數心理醫生多少都會有心理疾病一樣，他們是患者的情緒垃圾桶，積蓄久了難免無法消化。所以老祖宗如果記性太好的話，難以想象如何穿越這寂寞的萬古長夜。”

　　鯉澤天不屑道：

　　“哪里有你們這么矯情？只有失意者的人生才會有那么多無法消化的負面情緒！人生得意須盡歡，我的大客們為了長生不死各個不惜一擲千金，人家為啥沒有那么矯情？說白了，懼怕長壽的都是loser，倘若世代享受榮華富貴，我看還有誰舍得放棄記憶？“

　　巨漢聽了微微一笑：

　　“呵呵，我就猜到二當家的會有驚人之語！老夫祝您的失樂園俱樂部生意興隆，客戶們個個萬壽無疆。”

　　鯉澤天知道這不是好話，仍然自負地對巨漢一抱拳：

　　“借您老祖宗吉言！”

　　巨漢也沒有和鯉澤天嗆火，反而樂呵呵道：

　　“普通人早登極樂早解脫，非富即貴之人下‘長生獄’熬煉。各得其所，未必不是好事兒！”

　　鯉澤天內心不禁一震，長生獄這個詞是頭一回聽說，表面上不屑卻難以停止內心的波瀾。巨漢眼皮下垂，不再正眼看鯉澤天，而是低頭喃喃道：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鯉憲似乎讀出了叔父內心的恐慌，上前向巨漢抱拳道：

　　“老祖宗，佛陀未必啥事兒都不肯說。比如我佛就曾經教導世人，人生苦樂相間！那咱們能不能找到個辦法，把苦像藥渣一樣過濾了，多過一些甜日子、好日子？”

　　巨漢眼皮再次撩開，射出的目光仿佛慈悲了許多：

　　“把苦樂相間理解為苦樂參半，還想著能把苦樂分離的都是人生體驗淺薄的表現。就好像世人總把‘負陰抱陽，沖氣以為和’理解為陰陽平衡一樣愚蠢。“

　　鯉憲低頭不語，突然喃喃道：

　　“我懂了！太極生兩儀的本質并非陰陽參半，而是陰氣乃是生發陽氣的催化物。苦樂相間更不意味著人生苦樂參半，樂不過是苦的藥引子！萬物只有一個本質和真相，另一面存在的意義只是做一個參照物罷了…”

　　老陶頭眼珠子刷地射出一道光，點頭贊許道：

　　“我們總是一廂情愿的相信什么福禍相依，否極泰來。還幼稚地把宇宙之道解讀為‘陰陽平衡’。如今看來或許真相或許殘酷到我們不忍直視了。或許伊甸園的傳說才是真理，我們這個被造物主詛咒的世界本質就是苦難，沒有任何幸福可言!任何與苦難相對的幸福不過是個參照物，存在的唯一目只是讓我們更好的品嘗痛苦…”

　　老劉頭嘆了口氣道：

　　“可不是如此？細細想來人間哪里來的幸福？榮華富貴不過就是為貧困潦倒立一個flag，讓正在受窮的你看到別人就眼紅，讓未來貧窮的你在回憶中受苦！娶一個絕世美女不過就是為你的悲催人生立一個flag，她貌美如花的時候你日日提心吊膽，她年老色衰了你夜夜唉聲嘆氣！”

　　東籬二老很少如此默契，老陶頭天衣無縫地補充道：

　　“妙妙妙！功成名就不過就是為你走下坡路的人生立一個flag；金榜題名不過就是為你糟糕的宦海生涯立一個flag；家有賢妻不過就是為你晚年喪偶立一個flag；子孫滿堂的就更別得意，你的追悼會上大家關心最多的一定是你留下的那套房產歸誰！”

　　龍sir聽完了毛骨悚然：

　　“老祖宗發個感慨，就引得大家伙兒那么多牢騷！要照你們這么說，我們還活個什么勁?別說長生不死沒意義，我對這輩子都要絕望了！照你們這么說，人生的那些甜頭和幸福都是什么？”

　　老陶頭捋著胡子笑呵呵道：

　　“甜頭就是下一輪受苦的引誘劑，你悲催人生的領路人！他就像是水中月，鏡中花而已，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你更好的感受悲苦的純粹！”

　　鯉憲點頭道：

　　“我們做甜品的都知道‘要想甜，加點鹽’的道理。沒有對照，你的體驗就不完整。老祖宗活了六萬年，領悟自然要比我等凡夫俗子愈發通透，恐怕flag在他老人家的眼里都已經失去意義了…“

　　鯉澤天此刻已經緩過勁來了：

　　“老爺子現在是進入大空境了！空不是把一切都忘卻了，而是一切在眼中都是過眼云煙，視為無物罷了…“

　　老陶頭點點頭，忽然念起了六祖慧能的偈語：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對抗悲苦的唯一法門就是空！見山不是山了，山的煩惱便沒了；見水不是水了，水的煩惱便沒了；不再追逐長生了，人生的悲苦便沒了…”

　　說到此處，老陶頭忽然猛地一拍鯉澤天的肩膀：

　　“二當家的，倘若你解散了失樂園俱樂部，或許伊甸園便重返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