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文人騷客留下了不少禮贊大海的詩篇: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但是我們的祖宗在根子上是面朝黃土的一群人。他們筆下的大海不是日月星辰的陪襯,就是家國情懷的背景。
不客氣的說,不以大海為生的民族讀不懂大海的美。
座駕沖出“鵝公灣隧道“的那一刻,一片海撲面而來。雖然在海濱城市長大,鯉憲從來沒有如此用心去看過這片海。尤其是屬于留仙洞人的這片海。
這里沒有人頭攢動的海濱浴場;沒有被豪華酒店圈禁的沙灘;沒有淪為奢靡的游艇俱樂部;也沒有被開發成俗不可耐的度假村。
這里是留仙洞人的祖海,一片生機勃勃的海上田園!
車輛駛離高速,沿著一條盤曲而下的公路可以俯瞰古老靜謐的漁村。漁村三面環山,一面是深入大陸腹地的淺水灣。天然的屏障護佑著古漁村的寧靜,似乎千百年來都不曾被打擾過。
與無數早已凋敝的漁村不同,這個村落是活著的。海岸邊有曬海鹽的鹽田,家家戶戶門前還曬著漁網。漁人碼頭上一艘滿載而歸的漁船正在卸下漁獲。
如果說非要找到夸父叛族留下的遺跡,恐怕就是房前屋后的幾株桃樹三三兩兩散落,遠不及果林中的荔枝、龍眼樹繁茂。畢竟深川這一方水土無法結出香甜的大桃。
鯉憲不解地問桃小萌:
“深川的漁村基本上都不復存在了,你們留仙洞人的老村是怎么保留下來的?”
桃小萌談起往事來如數家珍。原來留仙洞桃氏是深川有名的大家族,現在居住留仙洞新村的這一支是在幾十年前遷出的。
為了維系家族血脈情誼,桃仁和村長大年初一都會帶領族人回歸老村。桃氏子孫們共享海天盛宴,幾十年來從未間斷。
說來也奇怪,深川這幾十年的巨變可謂滄海桑田。城市的擴張在急劇吞沒一座座生氣盎然的村落,來不及改造的區域便成了新留仙洞村這樣的城中村。
距離城區幾十公里外的大鵬灣原本是寧靜的世外桃源,可是深川城區人口的擴張讓大鵬灣變身城市后花園。
本地村民開客棧民宿、烤窯雞、辦農家樂收入不菲。有的干脆把地賣給開發商蓋酒店,拿了錢舉家移民。
龍sir的社會經驗比鯉憲豐富的多,他一眼看出了問題:
”這個留仙洞老漁村鬧中取靜,風景宜人。海邊的百年紅樹林也很有味道。這塊肥肉竟然沒有被盯上?”
桃小萌搖搖頭:
“其實還是有人來找我們談的。補償政策也讓不少人動心,不過最終還是要族群里的老人說了算!”
龍sir不服氣道:
“宗族關系再密切,也抵不過現實利益吧。如果大多數人都原因遷移,族長的權威也擋不住的。”
桃小萌聳聳肩:
“大人的事情輪不到我們女仔插話,我只是聽說最終是開發商主動放棄的…”
鯉憲在一旁點頭插話:
“開發商喜歡水清沙幼的海灘!因為那樣才能建設豪華酒店,可以掙大錢!這里的灘涂遍布亂石與紅樹林,商業開發價值不大。反倒是成了驢友徒步穿越的天堂!”
桃小萌撇撇嘴:
“眼看著臨近村莊清一色的沙灘、燒烤、摩托艇,村民們逐漸清醒了。這種日子絕不是他們想要的。除了用自家種養的窯雞蔬菜招待偶爾上門的徒步客,鄉親們也不再賺其它外快。
鯉憲不禁感嘆:
“不管是新老留仙洞村,‘違心做工’的戒律都被嚴格遵守著。”
龍sir大惑不解:
“在深川做包租公,子孫后代都能開上法拉利有何不好?難道就為了不違反‘違心做工’的祖訓,世代做臉皮又黑又皴的漁民?這算哪門子‘快樂為勞動之本’?”
鯉憲笑了笑,回頭問桃小萌:
“小萌老師,告訴龍sir你們村口牌坊上寫著什么?”
桃小萌水靈的雙眸子翻了兩下,憑著記憶回憶道:
“好像是…大地安好,積萬物最大福報。歲月靜美,做百年至善人家!“
龍sir笑了:
“難道這里的桃氏子孫就為了這句話堅守到今天?”
鯉憲點點頭:
“大地安好是萬物最大的福報。而這片海上田園,就是全體留仙洞人的母親。這里是先祖的避風港,后代賴以生息的風水寶地。留仙洞人并非畏懼報應詛咒,而是他們堅信母愛是絕對不能揮霍透支的!”
龍sir恍然大悟:
“桃仁和村長總是說揮霍土地的福報,就會迫使更多的人‘違心做工’。難怪他們多年來善待租房客,把他們變成留仙洞村的新居民。他們的口號是‘來了就是留仙人’,這句話曾經感染了整個深川!”
桃小萌不懂兩個大男人的高談闊論,她將自己心愛的吊墜送給了小囡做新年禮物。鯉憲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寫著:福地福人居…
車輛穿過了一片夾雜著百年古樟樹、古榕樹的密林小路,直接開到了村落的海灘邊!碧綠的淺水灣風平浪靜,透過全景天窗便看見開闊天空。鯉小囡把頭伸出汽車天窗大喊:
“桃爺爺,小囡來給您拜年了!”
此刻海灘邊的空地上足足擺滿了上百桌酒席,桃村長正緊張地主持著山海盛宴最后的籌備沖刺!
無論再忙也要迎接稀客,紅臉胖爺爺將爬出天窗的小囡抱下車,塞了個大大的紅包!
龍sir與桃仁和不見外,示意村長趕緊忙正事兒。此刻桃小萌成了向導,他負責起了照顧客人的責任。
在小萌的帶領下,龍sir與鯉憲在村前屋后兜了一圈。海岸邊的灘涂上生長著茂密的紅樹林,成了螃蟹、小魚和水鳥的庇佑所。
百年紅樹林是臺風的屏障,灘涂上的動物樂園,世代守衛著村落的寧靜!
留仙洞老村的村民們如今也是靠在海邊耕作為主,減少了對這片海上田園的索取。
桃小萌告訴兩位,村民們只在籌備山海盛宴的時候才會向海上田園索取漁獲。因為這里有兩樣村民們舌尖上割舍不掉的記憶:
鹽焗小毛蟹,薯粉蠔仔煎!
村宴此刻已經籌備了八九不離十,兩道本村風味菜已經悉數上桌!鯉憲從砂鍋中抄起一只焗毛蟹端詳,發現比普通大閘蟹足足小了一圈兒。這玩意能吃著多少肉嗎?
掰開之后鯉憲吃驚不小!不僅肉滿膏肥,紅油四溢,蟹肉還十分清甜。用粗鹽焗熟的毛蟹比清蒸大閘蟹更加香口扎實,完全吃不出海蟹的腥氣。鯉憲一口氣掃了三只進肚!
龍sir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啃雞爪、剝螃蟹這種事情從來不干。他咬了一口薯粉蠔仔煎,頓時想面對大海高歌一曲征服。
南方人的生蠔與老外的牡蠣其實是一個玩意兒。不同的是法國人講究把大個兒牡蠣開殼生吃,留仙洞村民們喜好小而肥的生蠔仔!
如果說小毛蟹是紅樹林里爬行的水果,那么生蠔無疑就是海洋中的牛奶。乳白幼滑,口感濃郁香醇。裹上紅薯粉在油鍋里炸透,外酥里嫩,一口爆汁!
“我收回剛才的話…”
大嚼生蠔仔的龍sir吃相難看,嘴里還嘟囔著:
“我和鯉憲說好了,你們留仙洞要是還能辦戶口的話,我們把市區里房子賣了!上這兒來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