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當陳達處理完東駿花園的事回到家,拎著一堆學習資料的劉蕓也進屋了,他們倆人前后腳兒,這讓跟屋里織毛衣的老太太看見以后會心一笑的躲去了廚房,還以為人家小兩口去約會了。
“怎么樣了?”
換好了回家的衣服,劉蕓從沙發后邊往前趴,俯身在陳達側臉輕吻一下后,轉身沖冰箱走去,直到掏出一袋薯片悠哉悠哉的坐到沙發上才算露出舒適感:“這一天,可累死我了。”
陳達沒仔細聽劉蕓的話,他讓思緒給帶跑了,笑意不自覺的浮現在了臉上。
下午宗航走后,老陳在百無聊賴中繼續和裝修公司的人修訂細節,早晨來的路上吧,其實也沒想那么許多,可到了這個小區,想法還不停的從大腦伸出往外冒了,就連柜臺的擺放方向都跟在腦子里早就設計好了似得,給裝修公司的人嘮的直捧‘大哥以前干過設計吧?想的比我們都好’。陳達哪干過設計,這分明是裝修公司的人想把他捧高點、令其少給點意見趕緊下班。
歇口氣兒的功夫,陳達扭頭剛好看見兩個遛彎的老太太在小區涼亭陽光下歇腳,穿紅棉襖的老人還說呢:“我姑娘可快從美國回來了,用不用給你們家那小子帶兩雙鞋啥的?”
“可別買啊,千萬別買。我跟你說啊,現在年輕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只有兩只腳,非得弄好幾十雙鞋,又AJ又喬丹的,鞋盒子擺滿了墻,花花綠綠的我直迷糊。不知道還以為他有多少錢呢,可你打開了手機再看,好家伙,馬云馬化騰都是賬主子。”搭話的老太太說完這些嘆了口氣:“對了,沒問問你姑娘美國到底怎么樣啊?有時間你也過去瞅瞅,享享福。”
“拉倒吧,就我姑娘住那地方,走著走,半小時都不帶看見人的,買個菜都得開10分鐘的車,我還是別去了,去了得憋死。人家說了,美國啊,就是個超級大農村,網絡上宣傳的挺繁華,實際上,除了人群聚集區,其他地方都地廣人稀。瞧瞧,這不是我姑娘從美國給買回來的么。”老太太一亮腕表,輕奢侈品的表在陽光下閃閃放光,臉上盡是自豪。
“哎呦,這得挺老貴吧?”
另一個老太太露出了羨慕的神情。
此時,遠處的一個小姑娘跑了過來,在人家聊天的時候非常不禮貌的說了一句:“我媽媽也在美國。”
這話說的倆老太太一愣,倒是抬起頭將目光投了過去。
小姑娘繼續說道:“媽媽說了,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帶芭比娃娃,還有碧梨的原版CD,爸爸告訴我,要是聽話,就帶我去迪士尼,迪士尼你們知道嗎?里邊都是卡通人物,貓和老鼠、白雪公主,電視上演過的里邊都有。”
羨慕人家手表的老太太有點不樂意了,她剛搬來這個小區,有點不太喜歡這種不禮貌的小孩,繃著臉說了一句:“這是誰家孩子…”本來還想說‘怎么大人說話的時候亂插嘴’那一刻,炫耀手表的那個老人用腳踢了她一下。她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剛要說話,又被身旁的老伙伴將手放在了自己手背上,以十分明顯的阻止目光拒絕她繼續說下去。
“安琪。”
此刻,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走過,陳達還是第一次在生活中見到穿著如此正式的人,西裝、領帶、陽光下閃光的皮鞋、就連頭發都搭理的一絲不茍,跟從電影里出來的似得。小丫頭聽見這個男人的呼喚以后,小跑著過去了,兩個羊角辮在空中不停甩動,公主裙也不斷搖擺,等到了男人身邊喊了一聲:“爸,我和奶奶說話呢,還告訴他們媽媽很快就回來了…”半句話說出后,后半句直接變成了疑問句:“對嘛?”
中年男子抱起了小女孩:“不對,爸爸不是告訴過你么,媽媽得在你18歲以后才回來,還需要很多年。”說著話,走入了樓道。
陳達本以為這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和女兒遭人討厭的故事,可這父女倆剛一上樓,羨慕人家手表的老太太就張嘴了:“你干嘛不讓我說話啊,這孩子他爹雖然長的人模狗樣的,但教育孩子的水平可真一般。”
“你知道什么啊。”
話還沒說完,那中年男人又氣喘吁吁的跑了下來,到了兩位老人身邊深深鞠了一躬,隨后,扭頭跑了回去。
“這,怎么回事啊?”老太太懵了。
帶著手表的老人說道:“這小孩的母親在一年前出車禍死了,就在咱們小區門口,當時整個小區的人摁著不讓她知道,一家照顧一天的給了她爸處理后事的時間。安琪爸爸是當大夫的,打那兒開始,小區里的人不論是誰家有個頭疼腦熱還是需要幫忙,只要他在,準第一時間趕到。我們樓下那孫老爺子腦血栓,不就是人家給找的大夫么,你看看現在恢復的,都看不出來。”
陳達聽明白了,原來這位老人一直摁著不讓老伙伴說話,是怕把真話勾出來傷著孩子,用一個老人對孩子的包容徹底忽略了小女孩的不禮貌;孩子父親同樣在用自己的能做到的一切回報著整個小區,為小區里照顧過安琪的老人出工出力。
“哦。”那老太太點了點頭,可從表情上能看出,這個只對小丫頭不能說的秘密打今天開始算是爛死在她肚子里了,今后,她將和所有人一樣,用一個謊言來維護著安琪的成長、幸福和心理健康,哪怕,這種縱容會造就出一點點嬌生慣養的不禮貌。不過這就像是生病了得吃藥一樣,是藥三分毒,什么藥還沒有點后遺癥呢。
想到這,已經回家的陳達轉回頭看向了劉蕓說道:“挺好,我喜歡那個小區。”
這是老陳人生中第一次普世價值觀被反轉,原來不光罪惡會被傳染,善良也能蔓延。
“不就是個小區么,傻樂什么呢?”劉蕓不解的翻了個白眼,她很少在自己男人臉上看見這種欣慰的笑,甚至可以說自從認識了他之后,就沒見過,所以覺得新奇。
天黑以后,范海濤終于回來了,一家人湊到飯桌上聊的是業務員打算套路陳達的事、說的是家長里短,范局長并沒有把公安局正在查的案件帶回來,同樣,這一回的陳達也沒把殺人案當成自己應盡的義務,像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遲暮英雄般,真真正正的回歸了生活。幸福,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
本該同樣獲得簡單幸福的郝老歪一家也在吃飯,這頓飯郝勇一句話都沒說,腦子里想的全是案情。一直憋著要在刑警隊證明自己也會辦案的他直到今天還是找不到個頭緒,著急上火的去和許蒼生聊案子吧,人家和陳達的性格還不一樣,總是神秘兮兮的說上一句:“放心吧,他跑不了。”像是胸有成竹。你說你那么有把握就直接告訴郝老歪得了唄?他不,搞的這位只擅長武力不擅長頭腦的隊副是抓心撓肝。
“老郝!”
郝老歪的媳婦是蒙族,天生大骨架,和他站在一起倒也顯得般配,要不也生不出比別人孩子高一頭的兒子。這蒙族女人到了飯店端上來一盆羊肉后,冷著一張臉問:“你今天去學校老師說什么了?”
郝勇被媳婦的話從思緒中拽了出來:“還能說什么,說你兒子在學校把人家孩子給揍了,我去了是挨個給人家道歉的。”
郝勇媳婦掄起巴掌照著他兒子后腦勺就是一下:“長能耐了,學會打架了吧?你要干嘛,以后出去當小流氓啊?別忘了你爹就是警察!”
小孩哪經得起這么嚇唬,當場就哭了出來,嘴里的肉頓時打裂開的嘴里掉落,他含糊不清的說道:“是他們先欺負我的…他們說你爸不就是個警察么,牛什么啊…”
“咋沒人欺負我呢!”郝勇媳婦張嘴就反駁:“欺負你有人給錢啊?你要是不干什么讓人看不上的事,誰欺負你?”
這是典型的‘辯論’,當孩子的辯解觸及到了家長的敏感地區,被冠以‘犟嘴’的標簽時,人家總能找到看似合理實際上一點道理都沒有的話。孩子之間的相互欺負,還需要理由么?有可能是女生長的人高馬大就被欺負、有可能是男人有生理缺陷被欺負,更有過一個小學校園暴力的案例是幾個小男孩把一個女孩打住院了以后,學校問責說‘你們為什么打人家’,誰沒想到這群孩子的回答竟然‘她胸長的太大了,我們覺著惡心’。瞅瞅,就連發育過早都可能會被欺負,這和孩子有什么關系?
同樣是孩子,郝老歪這個父母雙全的兒子竟然還比不上單親家庭的小安琪。
“行了!”
“吵吵什么玩意兒吵吵?我這想事呢,看不著啊!”
郝老歪獅子吼般‘嗷’一嗓子以后,娘倆總算是安靜了下來,還沒等他繼續沉寂在思考的世界里,房門被人敲響了。
當、當、當。
郝勇媳婦起身去開門,回來時說了一句:“老郝,宗航來了。”
郝老歪一回頭,張嘴就罵:“你瘋了吧宗航?許蒼生費勁八力的好不容易告訴人事科說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下午去報道,怎么又沒去?不想干了直說啊,這下午我接電話時讓周副局給我罵的,我還以為是自己要去人事科給忘了呢!”
他這兒還沒說完,正看見陰沉著一張臉的宗航,那臉色,已經不是印堂發黑了,整整面孔都在發黑,倒霉樣不用算命的看,他都能瞧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咋了?”
宗航看了看屋里的娘倆,說了一句:“老郝,出來一下,和你說點事。”說完,轉身就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