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在等到底有沒有女真族部落跳起來,努爾哈赤同樣在等。
兩個人的心都很迫切。
但朱翊镠迫切的心更為復雜,而且還有一種矛盾的心理。
一方面,他希望有部落跳出來,然后利用李成梁的強勢表達他的決心,不配合者將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畢竟,在他看來,這是大勢所趨。
另一方面,希望有部落跳出來,給李成梁造成一定壓力,千萬不要小看任何一個部落,覺得都不堪一擊。
歷史上,遼東的失守,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低估了努爾哈赤,讓他有機會發展壯大,最后把大明干倒了。
在朱翊镠與王象乾的談話中,就明確提到過這個觀點——
大明夜郎自大,素以正統自居,不把少數民族乃至不把世界放在眼里,以為大明就是天下第一。
但其實,此時的大明王朝雖然依舊很強,可已經在走下坡路,呈現暮氣沉沉的態勢,這是事實。
姑且不拿大明與此刻的西方國家相比,即便拿它與努爾哈赤領導的女真即滿洲國(后金)相比,也已經是腐朽不堪,像是一位病重的老人。
跳出來,興許能促進以李成梁為代表的官員之覺醒。
這是朱翊镠希望看到的。
所以才說對他而言心理有矛盾。
而相比較于朱翊镠,努爾哈赤的心態就沒有那么復雜了。他只想有部落跳出來完成他沒有完成的心愿。
他本想反抗,但因為實力不夠,又怕連累族人,最后選擇妥協。
也不知道其他部落有沒有這個膽量站出來,他好看看下場是什么。
雖然有點“居心叵測”,但這確實就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然而,沒有等到哪個部落跳出來反抗的消息,又等到了師父的旨意,讓他與張懋修馬上去遼陽一趟。
也不知道又因為什么。
努爾哈赤不敢怠慢,忙帶著張懋修策馬奔馳而去,很快到了遼陽。
此時李成梁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準確地說是沒有一個女真族部落跳起來反抗的消息傳來。
其他方面的消息還是有,比如朱翊镠交給李成梁的兩個任務。
努爾哈赤與張懋修來到總兵府。
坐定后,努爾哈赤直接問道:“師父緊急召見徒兒,不知何故?”
“師父本想讓人送信給你,但又怕他們解釋不清,所以索性將你請來當面問你算了,你認識張懋修的父親嗎?”
“前首輔張先生?當然認識。”
“眼下他正奉師父之命,在推行軍事化改革,籌備軍事委員會,原來王象乾巡撫做過他一陣子副手,師父鑒于你在軍事方面過人的才華,想將你調任京師做張先生的副手,你意下如何?”
努爾哈赤臉色陡然大變:“師父,張先生不是已經過世多時嗎?”
朱翊镠卻笑了:“你還以為師父讓你隨張先生去陰間學習當他副手呀?張懋修,你與努爾哈赤解釋一下。”
“是,陛下。”張懋修忙解釋道,“其實我爹當時只是為了躲避災禍假死,外界絕大多數人并不知情。”
朱翊镠接著對努爾哈赤道:“這你不必糾結,只需知道張先生還活著,正奉師父之命推行軍事化改革,而師父看中你過人的軍事天賦,所以想請你去京城做官,你知道這些就可以了。”
努爾哈赤默不作聲,心里頓時閃現無數念頭,但有一個念頭占據上風。
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似乎正在一步步向他走來,師父要將他調離建州。
說什么看中他過人的軍事才能?大明人才濟濟,難道非得他去不可?
朱翊镠也在觀察努爾哈赤的神情變化,接著不緊不慢地說道:
“師父這樣決定,一來確實是看中你的軍事才能,這一點毋庸置疑;二來也是想借這次對你的任命,向少數民族放出一個信號,師父會重用非漢族的少數民族官員參與管理國家事務。”
“這個觀念,師父在邀請你們參加酒宴時說過,可不只是嘴上說說。”
“師父希望你站出來,成為在京任職的第一位非漢族的少數民族高官。”
“師父想讓你頂替王巡撫原來兵部右侍郎的位置,要知道在此之前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沒有這樣做過。”
“你意下如何?”
張懋修聽得眼睛都直了,覺得很不可思議,都不經過科考,一上來就是兵部右侍郎嗎?是否有點兒戲?
但他沒有聽錯,確實又是皇上本人親口說的。皇上正坐眼前呢。
相比較張懋修的羨慕與不可思議之情,努爾哈赤顯得平靜得多,似乎不知道“侍郎”到底是多大的官兒。
看得張懋修都著急了,提醒道:“努爾哈赤兄,你還不快謝恩?兵部右侍郎可是正三品大官呀!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奮斗一輩子都達不到這個級別呢,而你卻只需點頭就行了。”
好當然好,努爾哈赤心想,我還不知道兵部右侍郎是多大的官兒嗎?可這這這并不是我想要的呀!
然而這時候不說話不答復肯定也不行,努爾哈赤思緒飛馳。
“多謝師父對徒兒的信任與厚愛!可眼下族人并未安定下來,建州也需要徒兒,能否懇請師父收回成命?”
朱翊镠搖了搖頭,說道:“師父是皇帝,一言九鼎,況且女真族人的未來不僅僅是你的事,也是朕的事,朕知道想辦法帶領他們過上好日子。”
“可師父,徒兒還沒有準備好,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做兵部侍郎。”
“師父說你有就一定有,難道你還敢懷疑師父的眼光嗎?”
“徒兒不敢。”
“那師父就當你答應了。”朱翊镠笑了笑說,“但其實,你不答應也得答應,師父的話是圣旨,不可抗旨不遵。”
“…”努爾哈赤想罵人。
“侍郎這個官兒可是很大,你進京后要好好表現,不可令師父失望。”
“多謝師父!”
“你進京后,先去吏部辦理手續,而后找兵部尚書吳兌,讓他帶你去見張先生,具體工作由張先生安排。你族人的未來,師父知道負責,不用你操心。倘若師父不善待他們,你再罵師父不遲。”
“徒兒必須遵從師父的任命嗎?”努爾哈赤又弱弱地問了一句。
“你說呢?這是圣旨。”
“師父任命你做那么大的官兒,難道你還不樂意嗎?是不是非得師父將皇帝的位子讓給你,你才會開心呢?”
“徒兒不敢。”
“就是嘛,你要感到知足,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朱翊镠語重心長的地說道,“不要總惦記著建立屬于自己族人政權的理想,認清現實。”
“…”努爾哈赤心里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