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也沒有刻意加速,軍隊尚未抵達廣寧,便收到乾清宮著火的消息。
他不禁心下一沉。
雖然著火僅限于乾清宮,燒毀的范圍有限,并不算大。
但怎么說這也是一件大事兒。
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朱翊镠能感覺到鄭妙謹此時此刻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立鄭妙謹為后時就有朝臣反對,立朱常洵為太子時更有朝臣反對。
張四維去世,由于支持張泰征不必辭官回家守制,朝臣反對者更多。
鄭妙謹這時候無疑處于議論的風口浪尖,這場火來得也太不湊巧了。
張四維過世的時間點也是趕巧,剛好在他出征后的第三天。
以致關于張泰征是否需要辭官回家守制必須由鄭妙謹來決定。
壓力自然落到鄭妙謹頭上了。
好在交代過王安,讓他從中點撥提醒,不然當初讓張泰征接任真定府知府這步棋,就成了一步誤人誤事的廢棋。
朱翊镠想著,如果這會兒他在京的話,情形或許不一樣。
收到信息后,朱翊镠沉吟半晌,而后作出這樣幾道指示——
第一,關于張泰征不必辭官回家守制二十七個月是皇帝的旨意,皇后與首輔都不過是奉旨行事。
第二,乾清宮著火需立即重建,多采用磚石,而少用木漆結構,同時加強避雷防火等措施的建設。
等于是下了三道旨意,然后派人八百里加急趕緊送往京師。
對乾清宮著火一案的處理,戚繼光與王象乾表示贊同,可對張泰征不必辭官回家守制的事表示不解。
這也難怪,畢竟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古代,有幾個人能像張居正那樣,將國家利益擺在第一位?
雖然說自古忠孝兩難全。
但在古代當與忠孝發生矛盾時,更多的人傾向于先孝而后忠,認為一個人如果不孝還談什么忠?
這個無所謂對錯,只是認知與理念的問題。這也是朱翊镠為什么沒有強制而采取彈性守制的緣故。
可以根據自己實際情況來決定,不必非得回家守制三年,并沒有強制規定說,一定不能回家守制三年。
朱翊镠與戚繼光、王象乾他們一解釋,他們似乎也能理解,只是感覺這條路走得不會那么容易。
根深蒂固的傳統與理念,哪能會因為一道圣旨就能輕易改變?
朱翊镠的旨意很快傳到京城。
鄭妙謹知道這是為她減輕壓力,無論是張泰征守制,還是乾清宮著火,都有人將矛頭指向她。
關于張泰征守制,朱翊镠無疑是將責任攬到自己頭上。
關于乾清宮著火,以強制的手段不許人們隨意造謠。
首輔申時行也頗感欣慰,不然他的壓力太大了,皇帝剛出征不久,朝中就發生這樣兩件大事。
而且都十分敏感,處理起來也是相當棘手,引起頗多爭議,好像他這個首輔有多么無能似的。
如今有皇上旨意,立馬不一樣了。
他支持張泰征不必辭官回家守制三年,與皇上支持效果當然不一樣。
他下令緝捕造謠生事者,與皇上下旨的效力又大大不同。
收到朱翊镠這三道旨意,申時行頓時感覺輕松了許多。
但盡管如此,他知道事情也不會就這樣輕易結束,尤其是守制一事,反對的呼聲依然會很高。
因為皇上的旨意無疑向世人傳遞了一個信號:要改革守制之禮。
其實有人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
此前就傳出風聲,為什么首輔支持張泰征不必辭官回家守制,而鄭皇后也發聲力挺?
很容易想到是因為皇上。如果沒有皇上的支持,首輔與皇后的態度又豈敢如此堅決?
如今有了皇上的旨意,只是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其實“侍生不侍死”的理念,先前已有傳出,但因理念與同時代格格不入,故而沒幾個人關注。
誰能想到皇上居然要挑戰“孝道”?
從張泰征父親去世一事的處理上已經看出來了皇上的決策,就要是改革守制的禮儀制度。
好在沒有一錘子釘死,看上去很有彈性,但因為實在過于敏感,也還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就在朱翊镠那三道旨意頒發的第二天,就收到了朝臣的質疑與抗議,火力集中在守制的禮儀上。
乾清宮著火的事自然被蓋過去。
使得王安的壓力小很多。
不然身為乾清宮的掌作,乾清宮著火,他必將成為議論的焦點。
朱翊镠率軍繼續前進,眼看就要抵達廣寧城——李成梁的駐軍之所。
在眼下全戶衛所制尚未全面廢除之際,廣寧衛還依然保留著。
軍隊歇息時,朱翊镠坐下,忽然“哎呀”一聲,想起一件事兒來。
朱八戒忙問:“師祖,怎么了?”
徐文穎也凝視著朱翊镠不眨眼。
“忘問了,乾清宮燒成怎樣?”朱翊镠喃喃地道,因為想起藏著的私人銀票。
也不知道這場火燒毀了沒有。
這件事在座的只有陳炬知道,朱翊镠這一聲訝然,讓他立馬也想到了。
忙心領神會地請示道:“萬歲爺,要不奴婢派人立即回去查看?”
“得派一個心腹回去。”朱翊镠道。
“奴婢明白。”陳炬當然清楚,朱翊镠這些私房錢,外臣并不知道。他還清楚朱翊镠不想讓外臣知道。
“萬歲爺,不知有多少?”陳炬接著又弱弱地問道。
“記得有二十。”朱翊镠回道。
“呀,這可不少。”陳炬咂摸著嘴,知道朱翊镠省略了一個“萬”字。
“趕緊派個心腹去問王安或伴伴。”
“奴婢遵旨。”陳炬忙起身安排去了。
“師祖,你們說什么呢?我怎么沒聽懂?”朱八戒瞪大雙眼,又怕自己反應遲鈍,轉而問王象乾,“岳父聽明白了嗎?”
王象乾搖頭。
朱八戒咧嘴一笑:“看來不是我笨。”
朱翊镠如實回道:“乾清宮有朕一些私房錢,著火了,也不知燒掉沒有,要是燒掉,可就虧大發了。”
這一提醒,徐文穎也知道了,因為翊坤宮立里就有許多“私房錢”。
“師祖,是二十萬嗎?”朱八戒忙問。
朱翊镠點點頭。
對在座幾位,也沒什么隱瞞的,都知道他是個財主。
“師祖,銀票不安全,兌換成金子多好!”朱八戒心疼地道,“這要是燒毀了多可惜!這世上,有幾個人一輩子能掙來二十萬?”
這也是國家銀行尚未開始運作,不然就存起來了。
二十萬要燒毀了,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