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沒信心?”
“陛下,不是,”張泰征忙搖頭,“只是臣自中進士后,便一直在翰林院,從未有過地方執政的經驗,倘若一來便擔任知府,臣恐怕…”
“朕沒說一來就讓你擔任知府呀,你敢上任朕還不敢任命呢。”
“哦,”張泰征松了一口氣,弱弱地問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這次保定府與真定府鬧大荒,兩位知府宋纁與錢永良,采取兩種不同的應對方案,其效果自然大相徑庭。”
張泰征用心聆聽。
“朕且問你,倘若你身為知府,得知轄下的州縣鬧大荒,災民到了啃樹皮吃地鼠的地步,該當如何?”
此時朱翊镠像面試官一樣問道。
張泰征想了想回答說:“陛下,臣覺得頭等大事是要立即開倉放糧,以解救災民倒懸之苦。”
因為張泰征走在宋纁被御史彈劾之前,也就是說還不知道保定府與真定府鬧大荒,所以對兩位知府不同的行為也應該還不曾了解。
自然也就不知道朱翊镠的傾向。
故朱翊镠接著問:“可國有國法,你想立即開倉放糧就行嗎?”
“臣以為,災民都已經到了啃樹皮吃地鼠的境地了,如果非得先請旨再開倉放糧,恐怕要餓死許多人。”
“可不請旨便開倉放糧,就是藐視國家律法,要被御史彈劾乃至丟官的。”朱翊镠繼續問道。
“臣可以一邊開倉放糧一次邊請旨。”
“那叫先斬后奏,同樣有違律法。”
“臣以為,非常時期當非常手段,人命關天,倘若因此而被彈劾或丟官,那也沒辦法,百姓心里都有一桿秤,他們會記得的。”張泰征如是般回道。
“當官的心里固然要裝著百姓,可也要裝著朝廷,倘若只有百姓,像青天大老爺海瑞一樣,那朝廷容不得你。”
“那臣斗膽問陛下一句,倘若遇到這種事,該如何處置呢?”
“朕問你,你卻來問朕?”
“臣知罪!”張泰征俯首道,“只是臣確實不知到底該如何抉擇。”
“倘若你司牧一方,所有人都唯你是聽,你必須第一時間拿定主意百姓,沒有人告訴你該怎么做,你所做的任何選擇都需要你自己承擔后果。”
“…”張泰征微微點頭。
“朝廷正用人之際,朕需要有責任有擔當的官員司牧地方,只要有能力,朕可以不拘一格,就像對駙馬與王象乾等那樣破格提取任命。”
“臣明白。”
“據朕的了解,真定府知府錢永良不以百姓生計為先,此次鬧大荒,因為瞞報,錯過最佳應對時機,以致真定府餓殍遍野,罪不可恕。”
朱翊镠語氣鏗鏘,兇光畢露。
于張泰征而言,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識,內心不禁升起兩分寒意。
“所以,朕決定委任你為真定府知府助理,任務有二:第一,妥善安置好真定府的受災居民,第二,暗中調查知府錢永良并取證。朕對失職的官員絕不姑息縱容。你可有信心?”
“臣有信心。”張泰征大喜。這次回老家與父親還談到這個問題呢,父親以為是因為他還年輕所以不被重用,但他自有另一番看法。
畢竟與他同科進士,剛才朱翊镠也提出來了,張敬修、張懋修、徐秉正都得到重用,而他這個原內閣次輔的兒子反而寂寂無聞。
心里當然有點不舒服。
此刻讓他擔任知府助理,而且其中有一個任務還是暗查知府…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取代知府的前奏嗎?
他當然開心啊!
不管能否勝任,先答應下來,這時候還能說沒信心嗎?
“答應還是蠻快的哈!”朱翊镠笑了笑說,“知道這個任務很艱巨嗎?”
“臣能感覺得到。”張泰征回答,“但陛下交給張敬修、張懋修、徐秉正他們的任務也一樣艱巨。”
“知道就好,但朕不是讓你與他們比較,人也不能攀比。朕只希望人盡其才各盡其用,讓大明登上巔峰,成為一個真正富強文明的超級帝國。”
“陛下有此宏愿,實乃天下蒼生之福呀!”張泰征激動地說道,“臣愿意為陛下拋頭顱,灑熱血。”
“你會不會認為朕委任你,是因為你父親奉上這個?”朱翊镠笑瞇瞇望著地上躺著的五只大箱子。
“當然不會這么認為。”張泰征脫口而出,信誓旦旦地回道。
“也別這么肯定嘛,”朱翊镠笑,“其實朕還真有點兒呢。”
“…”張泰征無語,臉色緋紅,好像他父親捐贈是為了升官一樣。
“不過也沒關系,你不要多想。”朱翊镠坦誠地說道,“想必你也能猜出來,朕這樣安排,對你是一個考驗。對你實話實說,如果能完成任務,下一任真定府知府就是你,如果不能完成任務,那就別怪朕沒給你機會。”
“臣明白。”張泰征點頭回道。
“你有什么話想對朕說?”
“沒有。”張泰征搖了搖頭,繼而又補充解釋道,“父親說陛下料事如神,能坐知天下事,盡管陛下眼前或許面臨不少難題,但最終一定能迎刃而解。”
“你父親的確算有眼光。”朱翊镠由衷地道。不說別的,就當初把張四維擠走后還寫信感謝他…眼光當然不錯。
“多謝陛下盛贊!”
“那你父親有沒有告訴你,捐贈的這些錢,朕是交給太倉,還是留在朕的內帑呢?”朱翊镠笑問。
“…”張泰征搖頭,“父親沒說。”
“可惜啊真是可惜!”朱翊镠感慨道。
“陛下,可惜什么?”
“如果你父親指明說這錢送給朕,那就好了。”朱翊镠咂摸著嘴。
“…”張泰征一個怔愣,但隨即咧嘴笑了笑,弱弱地道:“倘若陛下就要這么做,想必也沒人敢說什么。”
“那朕不也成了貪污受賄?”
“陛下乃大明之主,只要這些錢不是用于花天酒地而是用到實處,那放在太倉與放到內帑有何分別?”
“孺子可教!”
朱翊镠笑了。但心想,要說這中間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朱翊镠道:“你明天直接去吏部報道,讓吏部移文三天后到真定府。”
“臣遵旨。”張泰征歡天喜地離去。
這次對張泰征的任命,朱翊镠沒有經過吏部,說心里話還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眼前這五箱子財富。
人嘛,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不能自己開心了,讓別人一點好處都撈不到。
在朱翊镠的印象里,盡管張泰征并沒有多大作為,終其一生最后也不過才官至湖廣參政而已。
但朱翊镠相信“種”一說,就是基因。
張泰征祖父牛,父親牛,張泰征應該差不到哪兒去吧?反正助理相當于實習,也不是正式任命,機會給了,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