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朝廷的官兵衙役都查不到一絲眉目,豈能指望黃霄云他們?
十幾個人能頂什么事兒?不過馮保有句話說得對,重點是他們有心。
念即此情。
朱翊镠當即作出決定:“那讓錦衣衛幫著繼續鎮守黃村一陣子吧。”
本是要逐步撤除錦衣衛,讓黃村村民自己折騰去,美名其曰自治。
“萬歲爺,還有一件事,奴婢也要問您的意見。”馮保又道。
“什么事?”
“明天宛平縣就要開始分田地了,萬歲爺需要派一位大臣過去監督,不知萬歲爺想好派誰去沒有?”
“原本朕是想親自去的。”
“奴婢覺得沒必要,眼下還有許多大事兒等著萬歲爺抉擇,況且保定那邊如有音訊傳回,萬歲爺不在宮里,如何是好?奴婢怕耽誤事兒。”
馮保這會兒不想讓朱翊镠出宮,所以有心將保定祭出來。
朱翊镠稍一思忖,說道:“那就派新晉閣臣王家屏去吧,讓他分別在戶部與兵部各抽調一位郎中跟隨。”
“奴婢遵旨。”
“這兩天朕是不是被許多人盯著?”朱翊镠忽然抬眸問道。
馮保卻打了個太極:“萬歲爺乃大明之主,萬眾矚目,當然被人盯著呀。”
“你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朕昨晚已經想通了,不會去保定的,讓盯著朕的那些人都撤了吧,該干嘛干嘛去。”
“萬歲爺果真想通了嗎?”馮保眼珠子一轉,歡喜地問道。
“朕的話你也敢懷疑?”
“奴婢不敢。”
“那還不快去解散他們?”
“萬歲爺,奴婢實話實說吧,”馮保面含難色地道,“有些人是慈圣太后娘娘安排的,奴婢也不敢遣散他們。”
“慈圣太后娘娘也是為了萬歲爺好!”馮保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朱翊镠一抬手。
馮保只得扭頭去了。倒不是不相信朱翊镠,而是事關重大。李太后安排的人手,他確實也做不得主。
這樣,盯著朱翊镠的人只是部分撤走,暗中依然還有人盯著他。
保定府歸北直隸管轄。下轄有:清苑縣、滿城縣、安肅縣、定興縣、新城縣、雄縣、容城縣、唐縣、慶都縣、博野縣、蠡縣、完縣,另外還有祁州、安州、易州這三個散州。
保定歷史悠久,早在先秦時期,燕國就在此建有城池。保定自古就是“北控三關,南達九省,地連四部,雄冠中州”的通衢之地。
其人口密集度一直很高(至今仍是全國人口最多的地級市之一)。
連續封城六日已是怨聲載道了。
隨便走到一個地方,大街小巷都能聽見各種各樣的抱怨聲。
“到底要封城至什么時候呀?再這樣下去我們都要瘋了。”
“孩子固然重要,誰的孩子丟了都心疼難過,可也不能為了找一個孩子將保定府所有人都禁足在家呀!”
“一天兩天我們可以忍,可十天半月忍不了。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生活,這樣不解封也不是辦法吧?”
“對呀!張靜修的孩子是人,我們的孩子也是人,因為封城我們孩子沒得吃餓壞了餓死了怎么辦?”
“誰都知道那幫盜匪可惡該死,竟連孩子都不放過,發現可疑之人我們一定會舉報的。可事情已然發生,有什么辦法?我們也要過日子呀。難道一個月找不到,就要封城一個月嗎?”
“哎,誰讓那幫盜匪如此不長心,竟打張靜修的主意?不知道張靜修是張居正的兒子是當今圣上的好哥兒們嗎?害得我們大家跟著受罪!”
不光有抱怨,伴隨著抱怨,還流言四起,甚至比流言更可怕的。
“孩子才四個月大,這都已經過去了六天,你們說還能找回來嗎?”
“夠嗆!如今官兵衙役把保定府全都搜了一個遍,孩子又不是木頭,會哭會鬧的,要能找著早就找著了。”
“聽說那幫盜匪不知道搶的是張靜修的孩子,如果確定是張靜修,那孩子就很燙手甚至要人命,不得嚇死他們?”
“就是就是,他們一旦害怕,將孩子往山上一扔,被豺豹虎狼給叼走了,到哪兒去找孩子呀?讓我猜呀,孩子興許早就不在人家手里了。”
“若真這樣,那何時是個頭啊?我們保定府的人不就慘了?走走走,現在就去找衙門理論理論。”
“對,走,找孩子固然重要,可也不能不顧我們的死活。”
“走走走…”
一時間,一批又一批的人涌向當地衙門,非要討個說法。
如此一來,熊清與劉守有他們感覺壓力越來越大越來越被動了。
分批找,集中找,突擊找,挨家挨戶地搜查找,重金懸賞…什么方法都用過了,可就是不見成效。
調查毫無進展,本就心煩意亂,再加上上有皇帝催,下有百姓怨,更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這天日頭向午,劉守有與熊清正在商議下一步該怎么辦,忽然見一名捕快兜頭撞進門來,急匆匆地喊道:
“指揮使大人,知府大人。”
“何事?”熊清一驚。
“一幫刁民包圍了知府衙門。”
“有多少人?”
熊清知道眼下輿情所向,知道封城逐漸引來不滿,所以對包圍知府衙門并不感到奇怪,只問多少人。這兩天一直都有人來衙門說道理論。
“約莫有上萬人。”捕快回道。
“他們情緒如何?”
“情緒異常激動,卑職怕出事。”
“待我出去看看。”熊清大步流星。
“知府大人,這時候出去不得呀,那些人就是要找你。”捕快忙將熊清攔下。
“找我如何?”熊清一副慨然不懼的神情,鏗鏘有力地道,“身為保定知府,這時候我豈能躲在這里不出去?”
“他們怪大人顧上不顧下,全然不顧他們的死活,他們要求大人解封,還威脅說大人不答應,他們誓不離去。”
“那我不出去就能解決嗎?”
“卑職怕大人出去會引發沖突,那幫刁民有的根本不怕死,眼下情緒異常激烈,如果他們一旦行兇…”
“大不了我死。”熊清一提官袍,咚咚咚地向外沖去。
劉守有忙跟了上去。
其實這也不是保定府第一次聚眾抗議,只是這次發生在清苑城。
在此之前,慶都縣、滿城縣、易縣和新城縣都發生了民眾抗議事件,紛紛呼喊受不了了,要求解封。
更有一些地痞流氓等唯恐天下不亂的分子趁機起哄搗亂,砸搶店鋪,甚至還有放火燒毀房屋的。
形勢越來越嚴峻。
局面雖然被當地衙門控制住了,但問題其實并沒有解決。
由于知府駐地在清苑,加上錦衣衛與神機營也都來了,所以這里的民眾有所顧忌,也就沒有鬧騰。
沒想到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今兒個竟將知府衙門給包圍起來。
來了上萬人,這可著實不少。
劉守有一邊緊隨熊清之后,一邊心底還在盤算著,盡管朱翊镠明確給過他指示,但凡有阻礙查案者格殺勿論,可面對一群百姓怎么辦?
他相信朱翊镠的“格殺勿論”絕不是針對百姓,而是針對那些可惡的盜匪以及阻礙辦案的大人物。
此時知府衙門前人山人海,他們在火辣的日頭底下,有的捶胸頓足看似瘋漢,有的齜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剛,有的呼天搶地如喪考妣,有的攢眉擰目像是吃了幾斗黃連水…
總之群情激憤,個個儼然一副“狼奔豕突”的樣兒。
劉守有與熊清都感覺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