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場十分混亂,陛下前去恐怕…”
“讓你去就去,磨嘰什么?”
錦衣衛一句話都沒說完,便被馮保惱怒地一抬手給打斷了。
報信的錦衣衛見朱翊镠坐著也沒吭聲,忙飛一般地去了。
“萬歲爺,流民都從哪兒招來的?”馮保小心翼翼地問道。
“流民難道少嗎?哪個縣衙沒有千兒八百的?召集他們還不容易?”
“那流民知道是萬歲爺暗中招他們來的嗎?”馮保又問道。
“少數個別知道。”
“哦。既是萬歲爺的主意,那奴婢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了。”
“走吧。”朱翊镠起身,“平常整天待在宮里,哪有機會面對一幫流民,今天倒是個好機會哈。”
“萬歲爺也不早說,或給奴婢一個眼神也好,嚇得奴婢心撲通撲通直跳。”馮保摸著自己心口笑了笑。
“一會兒到那邊別聲張。”
“奴婢當然知道。”
馮保回之一笑,陳炬點了點頭,都想看看面對流民這個千古大難題,朱翊镠到底將作出何種抉擇。
白云觀種植基地入口處,雙方還在僵持中對峙著。
申時行一籌莫展。
劉守有恨不得一聲令下,與那幫不伏燒埋的流民開干。
流民義憤填膺。
前頭的更是摩拳擦掌,與排成人字墻的錦衣衛不斷碰撞交鋒。
申時行與劉守有都覺得已經作出了很大的讓步,還能怎么著?
然而流民就是不干。
給他們發放粥,他們不滿足。
答應給他們發放番薯與馬鈴薯,從十斤漲到了五十斤,他們仍不滿足,再多申時行也不敢做主了。
遣返他們回鄉吧?他們又覺得這不是辦法,因為將他們送回去,最后還是要淪落為流民,況且倘若朝廷出面將他們遣返,那回去后當地官員還不得整死他們?有什么好果子吃?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讓申時行有什么辦法?不夸張,他心中都掠過一絲殺人的念頭。
這幫流民太難對付!
眼看就要沖突干起來了,只聽一名錦衣衛飛速來報:
“皇上駕到——”
發現這樣喊好像不妥似的,他又立馬兒如是般補充道:
“皇上要來了——”
這樣才將一場沖突暫時平息。
在馮保與陳炬的左右護持下,另有一隊錦衣衛開道,朱翊镠現身了。
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你們都來自何處?”朱翊镠掃視一圈兒后平靜地問道。
“保定。”
“大名。”
“河南。”
“山東。”
嘰嘰喳喳,北京周邊都有。
反正朱翊镠意不在此也不糾結,接著又問:“到這兒所為何事?”
又是嘰嘰喳喳一片。
朱翊镠搖頭:“太亂,朕聽不清,派代表說吧。”
“我們要活下去。”有人回道。
“我們要安定地活著,再也不想過流浪的生活。”又有人回道。
朱翊镠點點頭:“這么說,你們不是為了飽餐一頓而來?”
“今天能飽餐一頓,可明天如何?后天又能如何?”
“那你們想怎么辦?”
“想要屬于自己的田地,想要找一處地方落腳,然后過安定的生活。”
“朕問你們,可得如實回答,你們原來的日子為什么過不下去?”
“田地少,賦稅重,推行一條鞭法以來,以實物折算銀兩,非但減負,反而加重了我們的負擔。”
對答如流。這話一出,馮保與陳炬知道怎么回事兒。
申時行與劉守有聽了,也更加確定這幫流民有備而來。
“朕能為你們做什么呢?”朱翊镠接著問,“或者說希望朕能為你們做什么?”
“皇帝爺說了,凡是大明子民,都理應分得一份田地,所以懇請皇帝爺,也分給我們一份田地吧。”
說著一幫流民跪倒匍匐于地不起。
場面倒是看起來不亂,不過這烏泱泱地一大片…著實有點嚇人。
“申先生以為如何?”朱翊镠問。
“陛下,臣擔心有難度。”
“哦,怎么說?”
“第一,全國各地田地額有定數,他們不愿意遣返,那么哪個地方愿意單獨分給他們田地呢?第二,他們想過安定的日子,居住也是大問題,這多人總不能讓他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還有,這幫流民一無所有,要想安定下來,朝廷肯定要給他們補助,那問題來了,倘若以此為藍本,全國各地流民怎么辦?地方衙門怕是再也不管了,會全部推到朝廷頭上,臣怕…”
“朕明白。”朱翊镠微微頷首,繼而朝流民道,“你們都聽見了嗎?”
流民都默然不作聲。
“國家收入有限,負擔不起呀!”朱翊镠幽然而嘆,“北方邊境、西南邊陲少數民族、漕運河運、出使他國、全國將士軍餉、官員俸祿、供養皇室宗親、還有廩膳生…錢都從哪兒來?想我父皇在位六年,每年入不敷出,待皇兄即位,張先生致力于改革,才扭轉財政頹勢,可朝廷的負擔依然很重。朕自登基即位以來,第一倡導以人為本,第二倡導自力更生,這也是為什么朕堅決不答應給臺灣提供經濟支助的原因所在,那可是朕親哥的藩地啊。你們都是經歷過大苦大難之人,倘若朕答應分給你們田地,你們有信心不要朝廷的援助而重建自己的家園嗎?”
“我們有信心。”
雖然并非所有流民在回答,但是也有一小部分。因為人數太多,所以聽起來依然有穿云裂石之功,似乎足以飄散千里之外。
連馮保如此狠心腸的人,眼眶都不禁濕潤了。
陳炬更是在抹眼淚。
但他們肯定不是為眼前這幫流民,而是被朱翊镠的用心良苦所感觸。
沒想到朱翊镠利用這次難得出宮的機會,繞了一個大圈兒,既要解決流民的問題,又不想朝廷出資…
這在他們看來很不現實。
然而瞧眼前這幫流民擲地有聲的回復,顯然好像似乎也能實現…
申時行更是震驚,起初他擔心刁民鬧事,結果百姓很聽話;面對流民,他更是不敢放行,怕出亂子,結果朱翊镠來,就說了幾句話而已,就讓這幫流民跪在地上動也不動…
曾幾何時,他覺得人與人的差別不是很大,別人能做好的事,只要自己肯努力,同樣也能做好。
可現在他越來越不這么認為了,因為自他擔任首輔以來,確實感覺自己不如張居正有魄力。張居正能做的,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正如朱翊镠做的,朱翊鈞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一樣。
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吧!
事實擺在眼前不承認也不行。
只聽朱翊镠接著說道:
“好!既然你們有信心,朕也不打算將你們遣返原籍,只要你們愿意,便在白云觀種植基地住下吧。這一大片本是白云觀的子粒田,朕宣布從明天起,便屬于你們的了,錦衣衛將逐步撤去,直至不再鎮守。”
迎來一片歡呼。
有笑有哭有磕頭謝恩…
不一而足。
“萬歲爺,讓他們住哪兒?”馮保滿懷激動地問道。
“朕觀察過,這一帶茅草甚多,暫時就讓他們蓋茅草屋,將就住下吧。萬事開頭難,挺過去就好了。”
“那他們眼下的吃飯問題呢?”
“運回宛平縣所需要的物種,其余全部留給他們,馬上種植第二季。”
“萬歲爺英明!那請萬歲爺干脆為這片土地取一個名字吧?”
朱翊镠一抬頭:“這里茅草甚多,土質松黃,就叫黃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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