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雖只兩個字,但你們可知這其中的難度?”朱翊镠語重心長地道,“讓駙馬來宛平縣調查子粒銀欠繳一事,他所知情況恐怕只是一孔之見啊!”
嚴永凡點了點頭。
這個他承認。
不調查不知道,一調查才知這其中的水有多深,越深入越感覺棘手。
朱翊镠接著說道:“大明王朝自太祖皇帝建國以來,每個皇帝在位時,都曾對皇親國戚近侍功臣賞賜過土地。前些時,朕派人去宗人府調查過,截至目前為止,在籍皇室宗親有八千多人。
“其中,親王三十多位,郡王兩百多位,世子三十多位,長子四十多位,鎮國將軍四百多,輔國將軍一千多位,奉國將軍一千位,鎮國中尉兩百多位,輔國中尉一百多位,奉國中尉三百多,還有未封名爵者與庶人不知凡幾。
“這些皇室宗親,每個人名下都有賞賜的田地,多的有上萬頃,最少的也有幾十畝,全部加起來官方數據是四百多萬頃,但實際情況肯定超出這個數據。
“這還僅僅只是皇室宗親,若再加上外戚、勛貴、功臣、中官、近侍、寺觀等等受賜的子粒田,數目之龐大可想而知,一時間還難以統計出來。
“據戶部統計,去年大明天下所有州府稅糧,大約是三千萬石,而領食朝廷俸祿者有多少呢?文官兩萬五千人,吏目五萬六千人,士兵武官十萬多人,衛所七百七十多個,旗軍將近九十萬,廩膳生員八萬多人,這還不算無條件補給獎賞的龐大的皇室宗親,朝廷所收稅銀根本無法應付這驚人的開支。
“盡管張先生的改革取得令人矚目的成效,可京衙缺祿米,衛所缺月糧,各邊缺軍餉,各省缺俸廩,百姓手中缺田地缺銀子,這依然是不爭的事實。
“加上皇兄,也就是萬歷皇帝曾一度將張先生的改革全部廢除,又給耽誤了好大一陣子。可即便沒有廢除,也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比如清田大計已初步完成,可貧苦百姓手中依然沒有多少可耕種的田地,更遑論財富了。
“或許你們會說,此等國家大事,與你們縣令、縣丞說了又有何用?朕就是要告訴你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身處每個位置上的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與擔當,底層做好了,上面才好,否則朕看到的只是徒有其表的繁華。
“希望你們回去后好好領悟朕今天說這番話的精神,然后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接下來的工作當中,遇到難題,可以第一時間與駙馬溝通。宛平縣的改革成功與否,就看你們的了。”
朱翊镠這段話說得很長,包括馮保在內,無不感觸頗深。
沉默半晌,似乎都在回味反思。
之后朱翊镠朝徐秉正、史善言一擺手道:“好了,你們回去吧。”
“微臣先行告退。”徐秉正與史善言站起來異口同聲地道。
退出客堂時,微風迎面一吹,他們感覺身子一涼,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早已經被汗水浸濕透了。
“咱們還等駙馬爺嗎?”史善言問。
“我還沒問你呢,你昨兒個怎么想著將駙馬爺綁了關起來?”徐秉正這才想起來該問責的時候還是要問。
“這個…”史善言支吾無言以對。
“駙馬爺是你綁的,也是你關的,你自己應付吧,我先回縣衙,你在此等候駙馬爺。”徐秉正說罷轉身離去。
留下忐忑憋屈的史善言獨自等候。
大興隆寺堂后的客堂里,只剩朱翊镠、馮保和嚴永凡三個人。
徐秉正與史善言一走,嚴永凡這會兒也不叫“皇上”了,笑問道:“小舅子對姐夫今天的表現還滿意嗎?”
“才剛剛開始,你的路還長著。”朱翊镠一本正經地道。
“我知道了,只問今天的表現。”嚴永凡嬉皮笑臉的仿佛變了個人。
“還湊合吧。加油!”朱翊镠只得鼓勵道,進而又鄭重其事地提醒說,“宛平縣接下來的動作將會很大,我會派一隊宮廷禁衛暗中保護你。”
“啊?沒有這么嚴重吧?”嚴永凡心里頭不禁咯噔一下。
“駙馬爺,還是小心為妙!”馮保在旁勸道,“萬歲爺要在宛平縣試點,這樣的改革會得罪許多豪強權勢大戶的,給他們逼急了,可什么都干得出來。”
“好吧,那多派點人手,反正不要錢免費的。”嚴永凡態度立馬兒一變。
“宛平縣改革試點成功了,朕對你大大有賞!”朱翊镠莊嚴地承諾道。
“那怎樣才算成功呢?”
“其實,按照朕的旨意,兩個標準即可。第一,清丈土地,不能有隱瞞不報和漏查的;第二,均田給百姓,沒有出現亂子。當然所謂的均田不可能做到絕對平均。大致就這兩個標準。”
“好,如果成功了,賞我什么?”
“怎么也得給你一個縣令做做。”
“一言為定。”
“不過得有期限,不能超過一年。”
“好,不超過一年。”
“有困難或有什么想法,隨時找朕或伴伴溝通。”朱翊镠接著說道,“宛平縣的試點改革非常重要,倘若失敗,接下來朕會很被動,明白嗎?”
“明白。”嚴永凡點頭確認。
“去吧。不要令朕失望哦,天下人都看著呢。”
“我只能說竭盡全力。”
說罷,嚴永凡也退出了客堂。
馮保擔憂地問道:“萬歲爺覺得徐秉正與史善言靠得住嗎?”
“眼下也只能相信他們了。”
“駙馬爺畢竟還年輕,奴婢擔心他拿捏不住徐秉正與史善言。”
“那有什么辦法?咱也不能事事躬親呀!”朱翊镠微微嘆了口氣,“凡是眼下能用的人,朕都將他們派出去鍛煉,希望歸來時能獨當一面為朕分憂。走吧,咱也該回宮了。”
“萬歲爺,那大興隆寺的子粒田是否要收回呢?”馮保提醒道。
“大興隆寺不過是冰山一角,朕只需一句話就能解決,這種小事兒還是留給宛平縣衙自己處理吧。”
“萬歲爺言之有理。”
這樣朱翊镠與馮保便出了客堂,因為叮囑過住持,所以大興隆寺平靜如常也不敢造成什么動靜。
徐秉正、史善言也一樣,不敢在此逗留等待,他們已經回縣衙了。
無論如何,今天這樣一場接見,對朱翊镠而言,還是讓他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