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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章 一場大火

  因為有人潤色,如同訃告一樣,祭文寫得也是相當煽情。

  從童德平自小辛苦讀書開始,寫到哪一年中進舉人哪一年中進士,再寫到哪一年擔任什么官職…

  其中就有這樣寫道:

  “…童德平公列籍二十余年,不逢迎、不讒諂、不唯上,宦海生涯之中有正聲、有廉節、有操守…”

  “…童德平公兩袖清風,舉家生計本就舉步維艱,又因害怕京察,遂借三尺白綾,斷然了卻殘生…”

  “…童德平公之為人,陽仇而陰德,此乃大智;公之行世,跡愚而事巧,此乃大巧;公之為官,言拙而行方,此乃大忠…”

  “…然公之品格,不為官場所容,歷歷二十春秋,竟只得六品主事而終,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本是靜默之臣,頓作懸梁之鬼…”

  司儀搖頭晃腦,感情充沛,念著念著竟自哽咽起來。

  念完更是聲淚俱下。

  在場眾人也莫不為之動容。

  忽然人群中有了一片小小的騷動,間或聽到有人議論:

  “倘若童主事泉下有知,得知今日之盛況,不知是悲是喜?”

  然后是幾聲嘆息。

  再然后又聽到有人議論:

  “童主事若非被逼無路,又怎會想不開竟一死了之呢?”

  情緒所至,這時候也不知是誰,惱羞成怒地高喊了一聲:

  “童主事之死,到底是誰之過?誰之罪?難道不該追問清楚嗎?”

  立即有人接道:

  “是,我輩朝廷命官,忠心為國,最后豈能落得如此下場?”

  “對,倘若就這樣死了,而不警以為戒,那我們這些人日后都有可能成為涸轍之魚、砧上之肉。”

  這話已經很明顯有指向性了。

  本來祭文中就寫到了因為童德平“害怕京察”,再加上前來祭吊的官員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的氣。

  如此一來都被撩撥得怒氣沖沖,很快就像炸開了鍋。

  有人聲嘶力竭。

  有人捶胸頓足。

  有人直指京察惹的禍。

  場面幾近失控。

  “不好了,著火了!”

  忽然,也不知是誰,竟殺豬似的大喊一聲。

  在場無不大驚。

  胡同里頓時又騷動起來。

  司儀還以為是誰在搞惡作劇呢,正想做手勢讓大家安靜下來。

  一抬眼,只見胡同口果然躥起一股濃煙,堆放在那里的紙人紙馬挽聯挽幛招魂幡,不知為何燒了起來。

  “靠,真的著火了!”

  “快,大家不要慌,趕緊弄水來,把火澆滅。”

  盡管在場有些官員還畢竟冷靜,可也抵不過此時的火勢。

  “不好,火已經卷過來了。”

  “快跑,大家快跑!”

  響晴響晴的天氣,在胡同里擺放了幾天的這些用紙竹扎起來的冥器,早已經干焦得不像樣兒了。

  遇到火,可想而知。

  眨眼的工夫,便已成燎原之勢,迅速撲到官員們的腳下,嚇得他們失魂落魄六神無主撒腿就跑。

  還剩幾個有心思去救火?

  不消片刻胡同里已是一片火海。

  幸好天氣響晴沒有起風,否則這里的恐怖更讓人難以想象。

  火勢往胡同外撲。

  整個一條胡同都浸在烈焰之中,到處都被燒得噼里啪啦炸響。

  無腳的烈火比有腳的官員跑得快。很快便聽到慘叫聲有人被燒著了。

  要命的是胡同口被圍觀的人堵住,火一卷來,人一亂跑,慌作一團。

  逃命的官員圍觀的人,一個個慌不擇路只知道跑,甚至有些讓濃煙嗆昏了頭的,眼睛都迷糊了,本是逃生,卻偏偏往火海里鉆…

  無論是官還是民,何曾見過這等慘烈的場面?

  跑到胡同口時,因為人多又亂,乃至有人兩腿如泥癱倒在地。

  而奪路逃命的官員民眾此時已是自顧不暇,誰還管得了他人?

  紛紛從倒地者身上踐踏而過,虧得有人將其拽起來扶掖著倉皇逃遁。

  申時行正在內閣擬票,才說閉目養神休息會兒,忽然見中書色急匆匆地沖進來,畏葸地稟道:

  “首付大人,不好了。”

  “怎么?”

  “童主事家那條胡同死了大火?”

  “怎會這樣?”申時行豁然站起,“現場有沒有人受傷或燒害?”

  “京師大營有數百名兵士正在撲救,現在還不知道傷亡情況呢。”

  “走,馬上隨我過去。”

  “是。”

  司禮監掌印值房里,馮保正在看似悠閑地審閱呈送上來的奏疏,那是準備送往朱翊镠那里朱批的。

  “馮大公公,童主事家那條胡同突然著火了?”守值的一名太監進來稟道。

  “哪個童主事?”馮保瞇著眼問。

  “就是剛剛懸梁自盡的那個童德平主事啊。”

  “哦,怎么他家胡同突然著火了?”

  “今天不是他的公祭日嗎?人多,亂糟糟一片,又天干地燥的,所以也不知怎地,火燒著了紙扎的冥器。”

  “這樣啊!嚴重嗎?”

  “聽說那胡同口像一片火海。”

  “就該嚇嚇他們。”馮保一咬牙,“區區一個工部主事,那么多官員送去那么多冥器干啥?不明事理的還真以為那個童主事的魅力有多大呢,不就是想借童主事的死大做文章嗎?燒得好!看還有誰敢借機鬧事兒!”

  “…”值守傳話的太監杵愣住,一時都不知如何接話了。

  翊坤宮里,一名近侍悠悠然地對鄭妙謹稟道:“娘娘,馮公公果然有膽,童主事家那條胡同的火燒起來了。”

  鄭妙謹淺淺一笑:“怎么?你還以為馮保是個懦弱膽小之輩嗎?”

  “那倒不是。”

  “馮保的膽兒…當初背著萬歷皇帝將我送給當今皇帝,后來又讓我被選為九嬪妃之一,試問誰敢?當初若不是潞王揭發,他都敢為了錢,將永寧公主嫁給一個命不保夕的癆病鬼,讓他指使人放一場火算什么?”

  “那是,馮公公是個做事的人。不過娘娘,倘若被萬歲爺知道,不知會不會挨罵?”近侍擔憂地道。

  “挨罵就挨罵唄,我不也是為了他好嗎?”鄭妙謹道,“他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婦人之仁,總下不去手,就像對待他大哥,非要留下來送到東番,搞得節外生枝,常洛也留在京城。”

  “娘娘言之有理!”

  “再說這次,工部區區一名主事死了就死了,分明有人想借機攻擊京察,看他怎么做?放之任之,也不刻意打壓阻止,讓那些鬧事兒的官員還以為他好欺負呢。既然他不肯出頭,那我來唄,壞人我還做。當皇帝的,有仁慈之念固然是好,但該狠的時候也要狠,哪還能方方面面都能顧及到?”

  說著鄭妙謹站起來一擺手:“走,隨我去一趟慈寧宮。”

  “娘娘,去慈寧宮作甚?”

  “當然向慈圣皇太后如實稟明啊!”

  “對,還是娘娘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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