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之所以無言以對,是因為自己當初對隆慶帝的確談不上感情。
想當初她爹李偉是一位泥瓦匠,技術不咋滴,人品更不用說了,所以到手的活兒可謂少之又少,說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一點都不為過。
她爹也不知是突然開竅了還是怎么地,居然將她送進宮里。
當時她被選為裕王府的小宮女,也就是隆慶帝尚未登基前的府邸。
有一次因為隆慶帝喝了點酒,竟莫名其妙將她占有了。說來也幸運,就是那一次讓她懷上朱翊鈞。
之后的命運就很神奇了,裕王不久登基為帝,她被封為貴妃,再后來兒子朱翊镠又登基為帝,她又被破例封為慈圣皇太后,整個家族跟著也沾光。
現在外頭的人還都說,她爹李偉糊里糊涂過一生,將她送進宮里恐怕是她爹這一生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兒。
但要說當時懂得多少真的愛情,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
當時被裕王酒后占有時,她整個人都是懵的,這也就是在皇宮,要放外頭就成了強暴呢,能懂多少愛情?
但她捫心自問,隨著對隆慶皇帝的逐漸了解,她是愛隆慶皇帝的。
在許多外人眼里,隆慶皇帝或許是一個癡迷于酒色乃至于誤國的皇帝,可她知道,隆慶皇帝深愛著她,不僅對她很好,對她整個家族都很好。
可也不得不承認,她對隆慶皇帝的愛確實是逐漸培養起來的。
被陳太后說到心坎兒里去了,所以她才感覺這好像是第一次啞口無言。誠如陳太后所言,感情的確可以培養,而且更無法用對與錯去理論。
經歷過就經歷過,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就降臨頭上了。
只聽陳太后又說道:“妹妹。镠兒還這么小,愛情上的事兒我們又怎好意思去苛求他?而鄭淑嬪在這件事兒上,正如镠兒所說,她完全是被動的,我們更不能苛求。反而從镠兒與鄭淑嬪兩個人的表現來看,我是很欣賞的。”
“姐姐何以這般認為?”李太后問。
“妹妹剛回來有所不知,你去了江陵未歸,镠兒卻為了救趙靈素進京,結果被鈞兒發現。鈞兒暗中指使人圍捕,無奈,镠兒只得躲進翊坤宮里。
“可鈞兒不死心,借著尋找妹妹全城搜索镠兒的行蹤,更是讓我負責搜查皇宮大內。或許鈞兒早就有所懷疑或聽得風聲,所以當我發現镠兒與之懌藏在翊坤宮時,迫不及待地去找他們。
“結果鈞兒很快就跟來了,情況危急之下,鄭淑嬪這才讓人挾持了鈞兒。如果鄭淑嬪不是對镠兒情真意切,斷不敢行出如此危險的一步棋。為了镠兒,她什么都敢做,是不是值得欣賞?
“再看镠兒,自知對鄭淑嬪虧欠,即便沒有像之懌那樣愛她,也寧可背負大罵名不辜負鄭淑嬪,這是不是就叫男人的責任與擔當?難道不值得欣賞?
“既然镠兒與鄭淑嬪兩情相悅,镠兒又不怕世俗的眼光,妹妹何必棒打鴛鴦拆散他們呢?何不成人之美?這樣镠兒與鄭淑嬪都會記得你的好。
“再說一句不知自重的話,自古以來帝王將相,外界的人更多將目光聚集在他的功名上,只要能做出一番成就,又有多少人愿意指責他的生活?最多不過茶余飯后笑侃幾句罷了。”
陳太后本想拿張居正來做例子,可想到張居正與李太后的密切關系,就此打住,但她感覺說這么多也夠了。
果然,見李太后點點頭,對朱翊镠說道:“既然如此,那鄭淑嬪這件事,娘就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
“多謝娘!多謝母后!”
“那后宮中的其他女子呢?镠兒又準備如何安置?”李太后又問。
朱翊镠清楚,李太后口中的“后宮中的其他女子”,肯定是指萬歷皇帝的后妃們,而不是后宮中的所有女子。
“娘,孩兒覺得這個不難辦,愿意跟隨大哥去的就去,不愿意跟隨大哥去的就打發出宮,或留在皇宮也行。”
“留在皇宮?”李太后一愣,還以為朱翊镠連哥哥的女人都要承繼過來呢。
“娘不要誤會,”朱翊镠忙解釋,“別說是大哥的后妃們,就是普通的宮女被遣出皇宮,日后的生活都難以想象,如果她們不愿意出宮,那就讓讓她們留在宮里過一份安逸的生活吧。”
“那外界豈不認為镠兒…”
“娘,不必理會。”朱翊镠言之鑿鑿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孩兒不怕。”
“哎!”李太后深深嘆了口氣。
“妹妹,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是后宮中的女子?有幾個像妹妹那樣能夠左右自己的命運?還是順其自然吧!”陳太后又幫襯著朱翊镠說道。
“姐姐言之有理,我也只是擔心。”
“這時候我們都相信镠兒吧,咱不妨在這里與镠兒約法三章,倘若镠兒將來做得不夠好,也令妹妹失望,咱同樣可以廢了他。镠兒,你說呢?”陳太后一半認真一半開玩笑地說道。
“好!”朱翊镠痛快地答應了,“反正大哥將來也在東番,侄兒常洛過不了幾年也長大了,倘若孩兒做得不夠好,母后與娘同樣可以廢了孩兒。”
“哦,說到常洛,我還有兩句話需要叮囑镠兒。”李太后望著朱翊镠認真地問道,“镠兒打算如何安置常洛?”
“常洛是大哥的親生骨肉,當然讓大哥帶走呀。”朱翊镠不假思索。
“那就好。”李太后松了一口氣。
“娘是擔心我對侄兒常洛做什么手腳嗎?”朱翊镠直言不諱地道,“不會的,娘總還記得當初王恭妃懷孕的消息吧?如果孩兒想謀害常洛,當初有很多方法不會讓他出生降臨到這個世界。”
李太后微微頷首,這一點她必須承認,當初王恭妃懷孕的消息朱翊镠最先預知,并準備地預測是個男孩兒。
倘若朱翊镠真的要動手腳,當時王恭妃還只是一名小小的宮女,以朱翊镠的腦子與手段,的確有很多辦法不讓王恭妃產下腹中的那個孩子。
朱翊镠接著又說道:“娘,母后,我連大哥都敢放走,又怎會害怕常洛,以致于想謀害他呢?常洛還不到一歲,還是個孩子,倘若將來因為孩兒奪了他父親的皇位而憎恨我這個叔叔,那孩兒也只有認了。孩兒可以當著娘與母后的面立下重誓,將來會派心腹將大哥與常洛他們父子倆安全送至東番,途中絕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好,镠兒有這份心,娘真為你感到高興。”李太后欣慰地說道。
“不知娘與母后還有什么疑慮的地方?趁這個機會不妨都提出來。”
“關于張先生詐死一事,镠兒準備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李太后問道。
“孩兒覺得這件事倒不必刻意交代。”
“那張先生將來的生活怎么辦呢?如今天下人都以為他死了,而他也只能在密室中生活,又不能見人。”
“娘,待孩兒登基,讓張先生出來也無妨,即便天下人議論張先生犯有欺君之罪,孩兒也可大赦天下。”
“好!這是個好主意。”陳太后迫不及待地贊道,“到時候當天下人都知道張先生還活在人世,那自然就會明白妹妹與我的這次選擇,支持镠兒原來并不是因為更愛镠兒,而只是對當前局勢的清醒判斷做出的理智選擇。”
“嗯。”李太后點點頭,感慨道,“娘現在只擔心你大哥的情緒啊!”
“娘與母后如果沒有其他疑問,那孩兒這就回翊坤宮與大哥好好溝通,孩兒有信心說服大哥的。”朱翊镠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正在這時,只聽佛堂外有近侍急促地喊道:“太后娘娘不好了,有一批宮廷禁衛包圍了翊坤宮。”
朱翊镠與兩宮太后神情一緊,豁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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