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孩兒已經查得很清楚了,并沒有詆毀張先生的聲譽。”萬歷皇帝據理力爭地道,“相反,孩兒覺得娘總是在偏袒張先生,而且被張先生誤導了。”
“鈞兒,你到底想怎樣?”李太后都不想辯駁了,感覺很無奈,兒子越說越不中聽,已經觸犯了她的底線。
“請求娘答應孩兒兩件事,第一,解除大伴東廠提督的職務…”
“你說什么?”李太后再一次搶斷,倒吸一口冷氣。
“孩兒請求娘答應解除大伴東廠提督的職務。”萬歷皇帝又說一遍,繼而又補充道,“大伴占據這個位置二十年,也該退位讓賢了。而且大伴劣跡斑斑,看在他服侍我們多年的份上,孩兒也不想深究,讓他好自為之吧。”
李太后怒道:“那你何不將他司禮監掌印的職務也一并解除呢?”
萬歷皇帝當然知道李太后說的是氣話。他冷靜地回道:“娘,孩兒明白大伴不僅有功勞,還有苦勞。孩兒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解除他東廠提督的職務只是想給他敲一次警鐘。”
李太后惱怒地一抬手,將頭扭過去背對著萬歷皇帝,氣咻咻地說道:“娘不管了,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吧,不必來娘這兒請示。”
萬歷皇帝依然平靜地說道:“娘,除了解除大伴東廠提督的職務,孩兒已下定決心,要再頒一道諭旨。”
盡管萬歷皇帝看似神態平和,說話語氣也是慢條斯理的。可李太后似乎警覺到了什么,迅速又將頭轉過來,冷冷地問道:“你想干什么?”
“抄張居正的家。”萬歷皇帝一本正經可謂一字一頓。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直呼張居正的名字。
李太后騰的一下子站起來,忘情地大聲嚷道:“你不要忘了,張先生是你的老師。如果沒有他對你的諄諄教誨,你哪有今天?如果沒有他輔佐你開創萬歷新政,哪有萬歷中興?”
這時,萬歷皇帝終于一改平日在李太后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竟垮下臉來惡狠狠地說道:
“娘,張先生教導孩兒的許多話,孩兒都記憶模糊,但有一句話孩兒永遠都不會忘記。他說,要想當一代明主,切不可有婦人之仁。”
“且不說張先生十年首輔生涯兢兢業業,輔佐你開創出萬歷中興,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單說他是你的老師,你卻反過頭來要抄他的家,讓天下人怎么看你?待百年之后,又讓子孫后代如何評說你這個皇帝?”
“孩兒不管。”萬歷皇帝一擺手,氣呼呼地道,“孩兒只知道眼下要這么做,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李太后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仿佛不認識一般,完全陌生。
她身子在顫抖,嘴角邊十分痛苦地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兒來。
她雙眼噙著淚水,恍若夢幻般,失神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而后便暈了過去。萬歷皇帝無異于給了她晴天霹靂的一擊。
待李太后悠悠醒來,萬歷皇帝已經回到西暖閣去了。
他正準備接待戚繼光呢。
萬歷皇帝知道李太后只是暫時暈過去,并無大礙。
而且想著李太后醒來后看見他,極有可能會情緒再度失控。
眼不見為凈,所以不如回避一下。
李太后像做了一個噩夢。
她醒來后第一句話便是:“讓馮公公速速來見。”
付大海當即應道:“娘娘,馮公公已在外頭等候。”
其實,當李太后與萬歷皇帝起了爭爭執時,付大海就已然聽見,只是不敢近前,更不敢上去規勸。他感覺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馮保請來,想著這種場合也只有馮保敢上去了。
所以當聽見萬歷皇帝與李太后爭執時,付大海就派人去請馮保了。
馮保趕來的時候,李太后已經暈過去了,萬歷皇帝也已經離開。
付大海倒是隱隱約約聽清楚了萬歷皇帝與李太后為何起爭執。
他著實嚇得不輕。
李太后昏迷不醒時,馮保問他,他支支吾吾都不敢說是為何。
馮保也無心追問下去,只在外頭靜靜等候李太后醒來。
所以當聽到李太后急著見他時,馮保忙答道:“娘娘,奴婢在呢。”
“快,馮公公快進來,我有話要說。”
“是,娘娘。”馮保應聲而入,在李太后的示意下找個凳子坐了。
“镠兒的預言成真了!”這是馮保坐下來李太后說的第一句話。
馮保問:“娘娘,什么預言?”
李太后像失了魂一般,說道:“镠兒雖然沒有在我面前明言,可曾經刻意提醒過,鈞兒有朝一日會反對張先生,沒想到竟然要抄張先生的家。”
“抄家?這是真的嗎?萬歲爺已經下旨了?”馮保訝然問地道。
不過,比起付大海聽到時夸張的神情,馮保的表情可就平和多了。
無它,只因朱翊镠的緣故,他早已經知道了這一茬兒。不僅知道,而且還有意無意地在暗中促成。
于馮保而言,他希望這一天盡快到來,因此并沒有那么慌。
甚至他此時此刻的訝然,都有一半是做給李太后看的。
因為聽到李太后說萬歷皇帝要抄張居正的家時,他內心其實是狂喜的,感覺萬歷皇帝與張居正、朱翊镠之間的大矛盾終于要爆發了。
這不正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嗎?
“是真的,鈞兒就是這么說的。”李太后雙眼噙滿淚水,“這是為什么?鈞兒他為什突然要這么做?”
馮保沒有搭腔,心想這哪是突然?只是咱沒想到,肯定是有跡象的,不然潞王爺為何預言如此準確。
“馮公公,這下怎么辦?”
李太后迷茫地問。因為她心里一直想著抄張居正家的事兒,所以都沒來得及告訴馮保,萬歷皇帝要免除他東廠提督的職務。
“娘娘,咱不得不承認,萬歲爺越來越強勢了,他要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恐怕眼下誰也阻擋不了。”
“難道眼睜睜地看著鈞兒抄張先生的家嗎?”李太后急不可耐。
馮保再次沉默不語。
他不想說,但其實讓他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