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三六九,都是例朝的日子。
這個習慣還是張居正為了萬歷皇帝確定下來的,十年未變。
例朝當天,萬歷皇帝要在皇極門金臺御幄中升座,京師中凡四品以上官員待鴻臚寺官員鳴鞭后,分文東武西魚貫而入行叩頭禮,然后登階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至于那些級別較低,也就是四品以下的官員,則只能候于午門之外,在鴻臚寺官員的引導下行五拜三叩之禮,然后向北拱立靜候旨意。
御門決事本是常朝舊制,但今日的例朝氣氛顯然有些不同。
按理說,皇長子剛降世不久,李太后、萬歷皇帝、朝廷各大小官員及天下百姓本應都十分高興,就連監獄里關押的犯人都開心。
然而,總有一些人總想找茬兒。
今日氣氛大為不同,皆因昨天一天發生了兩件怪事兒。
第一件:大公公馮保遭遇了三位言官的彈劾。
要知道,上一次彈劾馮保,還是在十年前。那一次馮保剛上任司禮監掌印沒幾天就遭遇言官們的彈劾,可謂是史無前例,無異于平地一聲雷。
時隔十年,馮保再次遭到彈劾。先且不說彈劾的內容是什么,就以馮保這十年來的優秀表現,以及李太后對他青睞的程度,誰敢對他蓄勢發起攻擊,也算是人中之龍了!
馮保不同于朱翊镠。
朱翊镠一連遭遇兩次彈劾,是因為他“王爺”的尷尬身份。
雖然朱翊镠的地位要比馮保高多了去,但論權利,朱翊镠不知差了多少。
王爺在京城基本上沒有權力。
朱翊镠若不是李太后和萬歷皇帝寵著護著,以他的表現,恐怕早就被人挫骨揚灰了。
所以彈劾朱翊镠看似以下犯上,可實際上沒有多大風險,因為朝臣與朱翊镠幾乎沒有交集。
可馮保就不一樣了。
他是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權力自然不言而喻。
司禮監掌印就不用說了,二十四監局之首,外廷官員無論是呈上奏本還是傳話,都要通過司禮監。
東廠說出來更是讓人害怕了,他們相當于一特務組織,消息特別靈通,京城里有任何風吹草動,一概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當官兒的,尤其是大明的官員,哪怕是自詡清高的言官,只要不摸,一摸他們屁股全特么是屎,有幾個官員敢讓自己被東廠的人盯著?
所以,馮保是萬萬不能得罪的!這十年來,盡管他依然做了不少壞事,可誰能誰敢與他爭呢?
就連萬歷皇帝和張居正,都要忌憚退避三分。
一句話:沒人敢找馮保的茬兒。
十年前,是因為高拱挑起來的,高拱誓要將馮保趕出京城。
如果不是高拱,就憑幾個言官,馮保還真不放在眼里。
可眼下,又是誰借了言官們的膽兒再次彈劾馮保呢?
如果背后沒有大佬的支持,該不會有人彈劾。
這也是為什么馮保十年來保持平靜的原因所在,畢竟彈劾馮保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有幾個不顧死活的?
總之,彈劾馮保給本來還沉浸在歡喜中的京官兒平添了十分緊張,紛紛猜測背后支持彈劾的大佬會是誰?無非就兩個:一萬歷皇帝,一張鯨。
理由都很明了。
萬歷皇帝這兩年一直處于想極力疏遠馮保的狀態中。
張鯨一直渴望再往上爬一步,當然想扳倒馮保。
除了他們倆,想不出還有其他人。
發生的第二件怪事是,天官,也就是吏部尚書王國光也被言官彈劾了。
這就很耐人尋味。
誰不知道王國光是張居正最親密的戰友?張居正擔任首輔十年,王國光是陪伴他時間最長的一位部院堂官,而且功績卓越,是位非常成功的政治家。
王國光于萬歷元年(1573年)擔任戶部尚書,于萬歷五年(1577年)擔任吏部尚書至今。
盡管被人彈劾過好多次,但他從嘉靖二十三年中進士起開始入仕,從兵部到戶部,從刑部到吏部,幾乎各個重要的部門都有過他的足跡,雖然中途有過中斷,可謂幾起幾落,但由于他的突出貢獻,仍然不能抹殺他的政績。
否則張居正也不會留他在身邊長達九年(有一年被彈劾辭職不干了)。
然而,張居正剛辭世不久,最親密的戰友就被彈劾了。
到底什么意思?
這到底是攻擊張居正還是真的將目標只對準王國光本人?
如果將這兩件怪事兒聯系在一起看的話,一個是張居正親密無間的政治盟友馮保,一個是張居正最親密的戰友王國光,一內,一外,兩人在朝中的地位都是首屈一指的。
居然同時遭到言官彈劾…這不讓人浮想翩翩才怪呢!
會不會是政治風向標呢?
當官兒的最要緊的事就是站隊啊!隊一定不能站錯了,否則沒有前途。
所以,京城各大小衙門的官員胥吏少說也有幾萬人,沒有哪一個不被這兩件讓人意想不到的怪事兒撩撥得心神不寧!
因此,東方剛泛魚肚白時,就有不少官員已經來到午門外。
寅時一到,只聽得三通鼓響,午門立時洞開。
禁軍旗校早已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奪目自是不容人逼視。
鼓聲剛停,兩匹披紅掛綠的朝象被御馬監的內侍牽出午門,在門洞兩邊站好,各把長鼻伸出,挽成拱橋。
御鐘響起,夠級別的顯官大寮肅衣列隊,逐一從象鼻子橋下進了午門。不夠級別的則留在原地看個眼熱。
移時,禮部鴻臚寺官員清點例朝官員人數之后,手持黃冊名簿報了進去。
過不多會兒,傳旨太監便來到皇極門外的臺階上,尖著嗓子喊道:
“有旨:召內閣、五府、六部眾皆至——”
一聽這旨意,在場官員都知道萬歷皇帝要在京的所有官員一個不落的全部到場。
通常這種情形,只有皇帝要宣布重大事情時才會發生。
一時間,眾官員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又都忍不住交頭接耳,唧唧喳喳議論一片。可議論來議論去,也猜不透到底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申時行作為百官之首,早朝位置就在金臺御幄旁邊,與萬歷皇帝的位置只有咫尺之隔,他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心里緊張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