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朱翊镠那里“取經”完,馮保決定放下身段,再去會一會申時行。
一來,確實如朱翊镠所說,現在首輔就是申時行了,一上任最少就是幾年時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能僵著不來往。
二來,馮保很相信朱翊镠的判斷,既然申時行得到朱翊镠的力挺,又得到張居正的舉薦,那會不會是他馮保的問題?
既然朱翊镠從中調和,不看申時行,也得看朱翊镠的面子吧。
這天,出于一種禮儀,馮保讓徐爵派人去通知申時行,想約個時間上門拜訪溝通一下。
徐爵回復說,申時行也正有此意,而且他來拜訪老爺的府邸,而不用老爺去拜訪他的府邸,擇日不如撞日,時間就定在今晚。
如此甚好!
馮保散衙回家簡單吃完晚飯,便坐等申時行的到來。
約莫戌時過半,申時行乘轎來到崇文門馮保的府邸。
見申時行被徐爵引進來,馮保故意乜著眼,有心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不冷不熱地道:“來了?”
“老公公好!”申時行還是謙虛又客氣,對馮保的“冷漠”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畢恭畢敬地道,“我說過要到老公公府上拜望向您請教的。”
“來了即是客,坐吧。”馮保招呼申時行就坐,又讓徐爵斟茶。
申時行小心翼翼地坐下,盡管他現在是文武百官之首,但感覺自己根基不穩威信不足,的確有許多方面想要請教馮保。
這是心里話,也是現實。
馮保抬手做了一個請喝茶的姿勢,然后自己先呷一口,喝完直截了當地問:“你想討教什么呢?”
申時行端起茶杯跟著呷了一小口,然后放下,雙手按膝長嘆一聲,帶著幾分苦笑,說道:
“該討教的地方多著呢,譬如說每天都得需要為皇上擬幾道票,有的票好擬,有的票讓人頗費躊躇。往常見張先生,每當遇到疑難處就寫揭帖求見皇上。皇上也總是及時在云臺召見。可如今我遇到這類的事情,也給皇上寫過求見帖子的,但皇上總是批一句`先擬票來`,不肯給機會聽我奏對。皇上究竟心里是如何想的,我這是真吃不準。像這樣的事情,不請教老公公,還能請教誰?”
雖然聽申時行不緊不慢地道來吧,可馮保覺得還是拿不準他說這番話的目的:是想表明萬歷皇帝不信任他申時行,還是萬歷皇帝仍不習慣把他當作首輔看呢?
馮保想著,自己和申時行兩個可都是朱翊镠看好的,別整得萬歷皇帝一個都不信任,那還玩個屁啊?
因此馮保不禁好奇地問道:“你是說自接任首輔以來,萬歲爺還沒有召見過你一次嗎?”
“見是見過兩次,但都是內閣幾位閣臣一道見的,所談也僅限于張先生的喪事禮儀方面。”
“云臺單獨召見首輔,那是朝廷的議事制度,萬歲爺不肯見你,我想一定是別有所因吧。你想想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萬歲爺?或是哪方面做得不夠好,讓萬歲爺不開心?”
申時行有幾分喪氣地道:“可以說,我一天到晚小心謹慎,怎么可能得罪皇上?我在想,是不是我這個首輔不合皇上的心意?畢竟…”
余下的話,雖然申時行沒有說出口,但馮保心領神會,畢竟申時行是朱翊镠借助李太后的威勢暗中扶植上去的,并非萬歷皇帝的選擇,萬歷皇帝是不是在慪著氣?
馮保覺得這是個問題…可這個問題如何得到答案呢?誰也不敢去當面問萬歷皇帝啊!
看得出來,申時行今天是在虛心請教,而且急切想得到答案,只是馮保自己都感到迷糊。
想到這兒,馮保忽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所以他嘆了一口氣,惆悵地說道:“你問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啊!因為調戲辱罵宮女一事被我告密,萬歲爺對我一直懷恨在心,若非李太后罩著,恐怕我早就要閃人回家了。如今,萬歲爺與我單獨相處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少嘍。”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馮保臉上浮現出無盡的落寞與心酸。
這種神情,申時行還是第一次見到。要知道,平常素日馮保在別人面前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
由此,申時行似乎明白過來為什么馮保與朱翊镠如此親密——但這是個秘密,是馮保自己說出來的。
此時,申時行很想問,但又覺得不妥。而且朱翊镠已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還有什么機會?或許這就是馮保情緒如此低落的重大原因吧!
申時行也只能這樣想了。
問馮保與朱翊镠的關系感覺不妥,那問他自己總該沒問題。
于是,申時行道:“老公公,既然咱倆好像都不受皇上待見,那該如何改變呢?總不能消極等待吧?”
馮保嘿嘿一笑,道:“不等?你想怎么著?還別說,咱只能等。”
“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呢?”申時行追問道。
馮保搖頭,諱莫如深地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潞王爺說你性格溫和,善于調和、平衡之道,等還用別人教嗎?”
申時行感覺很是詫異,不禁又問道:“其實我與潞王爺并不熟,總共沒說幾句話,可聽老公公說來,好像潞王爺對我十分了解。”
“潞王爺就是有這么神奇!”馮保道,“你不知道他有預知未來的超級能力嗎?毋庸置疑,潞王爺無論看人還是看事兒都很準的。”
這個申時行早就領教過,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
馮保接著又告誡地說道:“等是要等,但你也別消極地等。十年前張先生從高拱手上結果宰輔臺印,才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就讓人看到了萬歷新政的種種氣象。兩個月時間眨眼而過,到時候若你無所作為,那些好事份子指定會拿你與張先生比較,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瞧申時行臉上一副幽憂戚戚的神情,馮保接著又道:
“潞王爺說,在張先生后面擔任首輔,看似是一件幸運的事兒,但其實很悲哀,因為要達到張先生的高度幾乎不可能。所以你任重道遠,要走的路還很長。”
這話簡直說到申時行的心坎兒里面去了。
當接任首輔的第一刻起,申時行就想到了這一點。
對張居正這位座主以及改革所取得的成就,申時行可是由衷的佩服與驚嘆,想著自己這輩子無論如何也達不到那樣的高度。
就說陰差陽錯地當上首輔這件事兒,他都覺得是運氣好,就像走了狗屎運一樣,朱翊镠居然選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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