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堵密不透風的人墻將諸位的視線隔開了。
轎簾掀起,張居正在張府大管家游七和另一名家仆的攙扶下,徐徐走下轎來。
可有機會看見他模樣的,依然還是那幾個人:朱翊镠、馮保、游七…其他人無緣。
該鼓勵的,朱翊镠早已鼓勵;該交代的,也已經交代清楚了。
這時候只需一個眼神足夠。
馮保輕輕地道:“張先生可以放心進去,里頭都已安排妥當。”
張居正回遞一個眼神便進了太醫院。萬眾矚目的一件大事兒,不會有人膽敢胡來的。
現場雖然人多,但從張居正停轎到他進太醫院,除馮保說過一句話,其它時刻都異常的安靜。
目送張居正入內。
馮保一擺手,錦衣衛井然有序地散開,誰也沒有撤離現場。
朱翊镠和馮保兩個靜靜地坐在太醫院門口等待。
那里為他們早準備好了兩張小板凳兒。
今天一切的布置與安排,都是在朱翊镠的精心指導和馮保的親自督促下完成的。
太醫院里里外外的護衛都由馮保一手挑選,尤其是太醫院里頭站崗的都是他的親信。
安全問題,馮保確信可以得到保證,剩下就看胡誠的了。
沉默了好大會兒。
“哎!”
忽然馮保微微嘆了口氣,輕聲細語地道:“待此事一過,潞王爺肯定又要被朝臣擠兌彈劾了。”
“早在我的預料之中。”朱翊镠漫不經心看似風輕云淡地回道。
此時錦衣衛都散開看守,說話如此小聲斷不會被他們聽見。
“早在預料之中?潞王爺的意思是…”馮保神情一凝,稍頓了頓問,“莫非潞王爺故意為之?”
朱翊镠沉吟不語,也沒有什么過多的表情。
馮保是個很會看眼色的人,知道這是朱翊镠不愿意說,就像他不愿意說鄭妙謹的事兒一樣。
再問就要犯忌諱了。
馮保只好跳轉一個話題,“潞王爺,待張先生手術成功,大概還需要在家修養多長時間才能康復還朝視事?”
朱翊镠搖頭回道:“現在還說不準,視情況而定吧。”
確實說不準。
但其實,以朱翊镠的本心,即便張居正完全康復,像現在這樣退居幕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嘛。
雖然或許不會像之前那樣一呼百應,但依然是首輔,政治理念照樣得以貫徹落實,而且很有可能不會被萬歷皇帝抄家清算。
然而,讓朱翊镠擔心的是,張居正一旦康復有了活力,以他那壓根兒閑不住的脾氣,又怎么可能安心地躺在家里休息呢?政治可是他的第二條生命啊!
眼看又一個問題要冷場了,馮保也不知該怎么嘮,還是保持沉默靜靜地等候吧。
約莫過了有一個時辰,張居正從太醫院里被錦衣衛抬出來了。
游七打頭走在前面,第一時間分別遞給朱翊镠和馮保一個確定的眼神,意思是手術成功。
“好好好!”馮保面露喜色,還一迭連聲地叫好。
朱翊镠倒是表現淡定,心想這樣一場小手術,胡誠都研究實驗了好一陣子,如果仍有問題,那就真是一名十足的庸醫。
先頭散開的錦衣衛,見手術結束張居正已被抬出來了,再次集合組成一堵人墻。
因為張居正躺在小床上,身上蓋著被褥,連頭都被遮住了,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樣。
這時候也不宜多話。馮保吩咐錦衣衛馬上將張居正抬到大暖轎上去。
“潞王爺,奴婢先行一步。”馮保作揖,繼續履行他的職責。
怎么來,怎么去。
在馮保的指揮下,大暖轎被抬走了。
胡誠在助理的陪同下出來,他的緊張勁兒還沒過。
“潞王爺。”
“這些日子你就日夜留守張先生家吧,隨時待命。”朱翊镠吩咐。
“好!”
“去吧,現在馬上就去,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嗯。”胡誠帶著助理匆匆而去。
朱翊镠則是急著趕回慈寧宮見李太后。
“娘。”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問道:“镠兒回來了,手術成功否?”
朱翊镠如是般回答:“瞧胡誠的樣兒,應該沒問題吧。”
“那就好,那就好。”李太后松了口氣,接著又問,“張先生他精神狀態如何?”
“看似還成。”繼而,朱翊镠又補充道,“娘,其實這是個很小的手術而已,只是胡誠沒有經驗,加上缺少可靠的消炎藥物,所以聽起來好像有點恐怖。”
“好!镠兒。”李太后忽然認真地喊了一句。
“娘,怎么了?”
“既然張先生的手術完成,那以后镠兒就不要再管這件事了,交給馮公公全權負責吧!”
“為什么?”剛一問出口,朱翊镠自己便已明白過來,問道,“娘是否擔心孩兒多管閑事,會再次引來朝臣的彈劾與攻擊?”
李太后微微點頭,語重心長地道:“镠兒最近的所作所為確實有干預朝政之嫌,不是娘不護著你,是因為你身為王爺,破壞了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啊!”
“孩兒知道。”
李太后接著又道:“镠兒與馮公公雖然多是私下接觸交流,可人在做天在看,紙是包不住火的,小時候馮公公可以是镠兒的伴伴,可現在镠兒長大了就不好,不然朝臣或許包括你皇兄都會有想法。”
朱翊镠不禁一怔,心想莫非與馮保私下接觸都被李太后發現了?那鄭妙謹會不會也…
“娘,其實孩兒也不想。”朱翊镠由衷地道,“但有些事沒辦法,就像逼迫胡誠給張先生主刀。”
還有后面很多的事兒,讓他不出面能行嗎?哎!這世道,好人好事難做啊!
李太后自顧自地說道:“镠兒與馮公公親近,又費盡心機幫助張先生,甚至不惜逼走張四維張閣老暗推申時行申閣老上臺,不明事理喜歡搬弄是非的人還不以為你要取代你皇兄嗎?”
李太后這是在警示,朱翊镠忙道:“莫非娘也不相信孩兒?”
“娘當然相信镠兒,可娘還能與你在一起多久?今年就是你的大婚之年,你自己也承諾一完婚便馬上議定就藩事宜,到時候娘可就不在你身邊!在京城娘可以護著你,但去了外地若你還不知收斂,那讓娘如何放心得下?”
聽李太后的語氣中既含有勸誡,又夾帶無奈的央求,而且瞧她的神情滿是關愛,朱翊镠實在不忍心,只好點了點頭道:“孩兒惹娘擔憂,是為不孝。對不起!娘,孩兒向你保證,以后做事,需征得娘親的同意,方能著手。”
“好!好!好!”李太后竟喜極落淚。
朱翊镠卻暗自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