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完了,月也過完了。
過完元宵佳節,便意味著新的一年正式開始了。
對于百分之九十九,甚至更多的人,都需要擼起袖子往前沖。
但毋庸置疑,朱翊镠肯定屬于那百分之一,甚至更少的人。
條條道路通羅馬?嘿嘿,他命好,一出生就在羅馬。
所以他不需要往前沖,只想利用潞王的身份,將那些不該往前沖卻已經沖到羅馬的人趕回去。
比如張四維、張鯨、張誠…
張四維上書請求告老回鄉,萬歷皇帝已經批準了,應允他致仕。
雖然萬歷皇帝并沒有諭旨慰留,一個回合都沒有(通常朝中重臣致仕,需要兩三個回合),但頒贈給張四維不少盤纏,并派大太監登門撫慰。
而且還傳下口諭,待他上道之日,吩咐臨時代理首輔申時行率領京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員全部參加盛宴送行。
屆時,場面定然熱烈隆重,氣氛定然融洽動情。
這種規格的待遇堪稱少見。
雖然張四維心知肚明那不過是表面文章,只是用來安慰他,給足他面子,讓他“光榮”致仕,但總比被逐出京師要強。
只要一想到十年前高拱的情形,他就不寒而栗。
尤其當聽到張鯨說,朱翊镠介入了這件事…
乍一聽,他還壓不住心中的怒火:潞王有什么資格干預朝政?當時差點兒答應與張鯨合作,對朱翊镠干點什么。
但后來冷靜一想,還是覺得不要沖動的好,因為沒有勝算。
完全可以想象,即便最后得逞或叫勝利,無非李太后訓斥潞王爺兩句,警告他不要胡鬧。
不然還能怎么著?
潞王又不像朝臣,彈劾他擠兌他,便可以讓皇帝貶他謫他。
潞王肯定還是那個潞王。
但他張四維肯定就不是那個張四維了,休想得到萬歷皇帝的撫慰與頒贈。
沒準兒還會惹一身騷。
況且,作為三朝元老,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較什么真啊?
不甘心當然會有,可“光榮”致仕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不過,上道之前,張四維很想見朱翊镠一面,問一聲為什么,死也要死個瞑目啊!
過完元宵節,朱翊镠就要將心思放在胡誠身上了。
救張居正才是眼下最主要的任務,拿下張四維只是順帶。
過了一個年,也不知胡誠現在的信心增加幾成。
這天,朱翊镠正準備去太醫院瞧瞧,付大海突然進來稟報說:“潞王爺,張閣老求見。”
朱翊镠一怔愣:“張四維?他不是馬上要回鄉嗎?見我作甚?”
可人家找上門來也不能不見。
朱翊镠吩咐付大海將張四維引進慈寧宮偏殿。
張四維客客氣氣地行禮。
朱翊镠客客氣氣地請他坐下,作為一個穿越人士,最大的優勢就是任何時候都能放下自己身段。
拉扯兩句,朱翊镠先問:“張閣老忽然登門,不知有何貴干?”
張四維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先瞅了旁邊站著的付大海一眼。
朱翊镠心領神會,一擺手,讓付大海出去了。
張四維也不墨跡,開門見山地道:“潞王爺,臣今日來,是有一句話想問你。”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道:“張閣老但問無妨。”
張四維稍稍猶豫片許,似乎在組織語言,但似乎又不是。他忽然抬眸,語不驚人地問道:“潞王爺為何想著干預朝政呢?”
靠!朱翊镠當即跳起來急眼了,擺出一副受驚的樣子,矢口不認:
“張閣老都要致仕回家了,為何臨走前還要黑我一把?我知道自己名聲不好,令許多人討厭,但干預朝政這鍋我可不敢背,張閣老不要血口噴人。”
“…”張四維一怔,看,說什么來著?潞王爺不好惹吧?
這都還沒開始問呢,他就吧嗒吧嗒責斥起來,什么“黑”?什么“血口噴人”通通來了。
張四維擠出兩分尷尬的笑:“潞王爺,臣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幾個意思?瞧你都一大把年紀了,怎能胡言亂語呢?干預朝政這話能隨便說嗎?”
朱翊镠一副氣咻咻的神情,隱隱之中,他已經感覺到張四維來此的目的,不就是“問罪”嗎?
問吧,問清楚了,死心了,再安心上路,也好。
“明人不說暗話,臣來只想問個明白,潞王爺認為臣沒有能力資格擔任臨時代理首輔?”
朱翊镠搖頭,活如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裝愣道:“問我干嘛?我不明白張閣老在說什么。”
“臣不是質問潞王爺…”
“你也不敢質問啊。”朱翊镠直接搶斷。
“…”張四維又是一怔,繼而說道,“臣是不敢,臣已決心致仕,來此只想問:潞王爺為何繞過臣,讓申閣老擔任臨時代理首輔?”
“張閣老既已決心致仕,又何必非要問個明白呢?”
“求個心安。”
“好吧!我得知消息,你父親病重,所以娘親、皇兄、還有我,都希望你回家做一名孝子。”
張四維搖頭,猶然不信:“不可能,臣父親身體一向很好。”
“你有幾個年頭沒有回家了?”
“這…好像有五六年。”
張四維是山西平陽人,其實朱翊镠也不知他有幾年沒回家。
但在這個沒有火車、飛機的年代,京官幾年甚至十幾年不回家太正常。張居正父親過世,之前他就有十九年沒回家。
朱翊镠道:“這就對了,張閣老有五六年沒回家,正所謂病來如山倒,你父親七十好幾了,就因為平常身體好,忽然生病才扛不住。我可不是詛咒令尊大人,不信等你回家瞧瞧,看我有沒有胡說。”
“若真如此,那臣得感謝潞王爺!”
朱翊鈞得意一笑:“嗯,你是應該感謝我的。”
不然你得多招黑啊!
“可是潞王爺,家父生病,家中為何沒人送信給臣?而潞王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送信給你,不是徒增你的擔憂嗎?至于我是如何得知信息的,張閣老不妨先回家看看,若我所言非虛,張閣老倒是可以來信一封,我再告訴你。”
“好。”
“不過,我還得重申一下:這時候致仕對張閣老有好處。”
“多謝潞王爺!”
“誒,說早了。”朱翊镠一擺手,意味深長地道,“待你回家再說不遲,十年之后說也許更好。”
張四維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心想如果父親生病,那這個理由足夠。
張四維起身告辭。
臨走時,還想著張鯨的事要不要與朱翊镠說說,但猶豫一下,還是算了:以張鯨的能耐,奈何不了潞王,如果像他賭氣時說的那樣非要試一試,肯定會碰一鼻子灰,隨他去吧,都致仕了還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