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皇帝愣了一愣,或許沒想到朱翊镠會問這個問題吧。
他不禁看了李太后一眼,發現娘親的目光中滿含期待。
這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稍一沉吟,萬歷皇帝謹慎地回道:“站在國家的角度,當然不希望張先生卸職;可從張先生糟糕的身體這個角度出發,倒是希望他卸了職回家養病。”
說完,萬歷皇帝沒有看朱翊镠,而是將目光投向李太后。
顯然,他是要看李太后的眼色。
畢竟那是他頭上三座大山之其中一座。
朱翊镠道:“既然如此,那我給皇兄出個主意唄,采取一個折中的方案,既可以不讓張先生卸職,又可以讓張先生好好養病,剛才也與娘商量過,立馬給張先生物色一位臨時代理首輔,皇兄以為如何?”
萬歷皇帝沒有說話,目光依然在李太后身上。
朱翊镠算是明白了,他盡管是萬歷皇帝那個寵愛的弟弟,但說話的分量…好像沒分量。
從萬歷皇帝的幾個眼神中就能看出,這位仁兄皇帝眼中怕是只有李太后。
李太后也沒有急著表態,想了想說:“鈞兒,明日咱們一起去張先生家看看他吧。”
“娘做主便是。”萬歷皇帝想都沒想,欣然同意。
朱翊镠連忙道:“娘,我也去。”
李太后點點頭:“好,咱三個都去,再叫上馮公公,這樣或許張先生心里暖和些。”
“嗯。”李太后發話了,萬歷皇帝自然沒意見,他問道,“娘,那要提前通知張先生嗎?”
“不必吧,免得張府上下的人都緊張,咱明天微服前往,勿需驚動任何人。”
“孩兒明白。”
“娘。”朱翊镠忽然喊了一聲。
“何事?”
他覺得這事兒還得提出來,“今天去探望張先生時,張府大管家游七抱怨說,內閣張四維和申時行兩位閣老啥事都不管,大小事全都推給張先生,剛好皇兄也在,給評評這個理兒。”
“評什么理兒?”萬歷皇帝終于看似平靜地回應了一句。
“剛才皇兄都說了,只大事交由張先生處理,可他們兩個,大小事全都不管,這到底是存心累死張先生呢,還是將皇兄的圣諭當作耳邊風?”
“兩位閣老也真是的。”李太后輕輕嘀咕了一句。
只這一聲嘀咕,萬歷皇帝便探清了李太后的心思,他連忙感慨地道:“張先生這一病,多少人又生出妄想,覬覦首輔的位子。”
聽到這話,李太后一撇嘴,不客氣又很不屑地說道:“眼下朝中大臣,誰有這個能力?麻雀兒想生出鵝蛋來,能成嗎?”
一句俏皮話兒,把萬歷皇帝逗得一樂,他忙湊趣兒道:“大臣中多數人都是小氣相。”
“皇兄準備怎么處理這事兒?”朱翊镠揪住不放。他懷疑萬歷皇帝有故意放縱的嫌疑。
是不是張四維和申時行(當然主要是次輔張四維,申時行畢竟資歷尚淺)兩位已經猜度出了萬歷皇帝的心思,所以才敢那樣做。
“娘親以為呢?”
萬歷皇帝又開始打太極,將問題推給李太后。
“哎!”
李太后嘆了口氣,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從她那副失望的神情中也可看出一二。
反正她眼里只有張居正,對朝中其他大臣都不看好。
“皇弟以為呢?”見娘親不表態,萬歷皇帝轉問朱翊镠。
朱翊镠眼珠子一轉:“皇兄要不訓斥張閣老一頓吧?就說他占著茅坑不拉屎。”
李太后:“…”
萬歷皇帝:“…”
朱翊镠一副不嫌事兒大的樣子,繼續道:“本來就是嘛,堂堂次輔啥都不干,什么決定都要請教張先生,那他還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嗎?”
李太后嚴肅地道:“說話注意用詞!”
萬歷皇帝輕輕辯了一句:“張四維畢竟能力有限。”
“那他就更是占著茅坑不拉屎了。”朱翊镠裝作沒聽見李太后對他的警示,還是那句話。
萬歷皇帝感覺弟弟今天的話有點兒多,“那皇弟的意思是,讓張四維致仕回家嗎?”
“我可沒說呀!”朱翊镠矢口不認,“我的意思是,讓皇兄訓斥他一頓,要讓他知道,在其位必須謀其職。”
萬歷皇帝再次將目光投向李太后。
李太后幽幽道:“你皇兄說得也有道理,張四維能力不足。”
朱翊镠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娘,要是拿來與張先生比,那朝中大臣都能力不足。”
明朝唯一的大政治家呢,開玩笑,誰能比?
李太后點點頭,喃喃地道:“這也倒是,可惜這世上只有一個張先生啊!”
繼而,她表態了:“訓斥張閣老先不急,待明兒個咱們看完張先生再做決定吧。”
母子三人聊著,暖閣里也沒有外人,看起來倒是溫馨。
只是讓萬歷皇帝感到詫異,皇弟今天的話可說了不少哈,而且還是政事,怪哉!
從李太后正殿暖閣里出來,朱翊镠便回到自己偏殿。
趙靈素正在翹首以盼,焦急地等待。見朱翊镠終于回來,她連忙迎了上去,擔憂地道:“潞王爺,太后娘娘沒有責你罵你吧?”
“為什么責我罵我呀?”朱翊镠一副得意的神情。
“潞王爺偷偷去看望張先生了?”
“是啊!”
“沒有說什么讓張先生不高興的話吧?”
“沒。”朱翊镠搖頭。
“那就好,擔心死我了。”趙靈素松了口氣。
“外頭冷,進屋吧!”
“哦。”趙靈素睫毛一閃,心里一陣暖流涌過,潞王爺什么時候學會關心疼惜人了?
進偏殿暖閣,朱翊镠問:“素素,這里還有誰可以使喚?”
趙靈素道:“潞王爺是小主子,在慈寧宮,除了太后娘娘,你想使喚誰都可以使喚呀!”
“那這里為什么就你一個人?”
朱翊镠感覺很奇怪,潞王再不招人待見,也是個王爺吧,而且是京城里唯一的親王,咋連一個狗腿子都沒見到呢?
從醒來到現在,就特么發現趙靈素一個侍俾在旁。
這與潞王的身份地位嚴重不符啊!
趙靈素撲哧一笑,搖頭道:“潞王爺,為什么就我一個人,還不得問你嗎?你將他們通通趕走了,不記得了呢?”
“還有啊…”趙靈素頓了頓,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想說的樣。
“還有什么?”
“還有啊,他們一個個都怕潞王爺,很少有敢主動過來的。”
我日!看來這潞王真是屎殼郎一個啊,就這逼形象,得需要多少時日多少努力多少汗水才能挽救回來啊!
朱翊镠深深嘆了口氣,然后吩咐道:“素素,待付大海回來,讓他來一趟。昨晚沒休息好,我先補一覺去。”
“哦。”
待朱翊镠一覺醒來,已是午后時分了。
他剛一睜開眼,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道求生欲極強的聲音:“潞王爺,小的等了你半個時辰。”
朱翊镠扭頭一看,原來是付大海那沒卵子的家伙在床邊筆直地跪著,笑得很虔誠,但也很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