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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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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家說,讓衛國公先發表下意見。”

  殿內少監王闿小聲提醒道,一眾宰相聞言都向秦瑯望來,他們的目光里一副原來如此,果然如此的意味,卻是已經認定皇帝突然送來的幾張條子,上面寫的這個土改的條陳,就是出自秦瑯之手了。

  秦瑯倒覺得有些冤。

  雖然吧,他確實曾經就土地制度問題,跟人探討過利弊得失,可卻還真沒跟皇帝提起過。不過剛才皇帝的這幾張條子上的關鍵詞一出,秦瑯還是明白這玩意確實就是最先出自他這里。

  毫無疑問,是跟他探討這土地問題的人,把這事泄露出去了。再聯系下這事情他之前也只跟承乾書信里說起過,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承乾把他私下的話,告訴了皇帝。

  或者是,他認為秦瑯的話很對,然后以此為根據寫了條陳,上陳皇帝。

  反正不管是哪種吧,都是太子把他說過的東西告訴了皇帝,然后現在皇帝拿來讓宰相們議論,又特別交待讓秦瑯先發表意見。

  “衛公,你來議議看法吧。”房玄齡主持堂議,目光里帶著幾分驚訝之色。

  秦瑯站了起來,本來還想摸魚打醬油,不料這重回政事堂頭一天,就讓李世民給架上火堆了。

  “其實我覺得這土地改革確實很有必要了,之前租庸調制是以均田法為基本核心,因均田法無田可均,所以最后租庸調制也難以推行,陛下痛下決心,大刀闊斧的改革推行了兩稅法,本來當初就應當是先改土地制度,再改稅法,結果卻是倒過來了,先改了稅法,后面土改卻沒動靜了。”

  “幾年過去了,如今兩稅法的好處已經充分體現出來,朝廷每年財政大增,是去過的十倍不止,但百姓們的負擔,其實反而是輕了,兩稅法的成功,讓朝廷上下倒是一時忘記了要繼續深入改革,打破這舊有的均田法土地制度,可到如今,不改的問題還是顯現出來了,朝廷確實已經無地可分,而且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就是,兼并問題也已經初顯,主佃矛盾越發激烈,這都已經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

  一眾宰相們聽到秦瑯這話,越發坐實了秦瑯是始作俑者了。

  “那三郎認為當改,從哪開始改?”

  “立法!先制訂一部主佃專法,把佃戶入籍法律明文形式寫下來,頒行天下。要向天下所有人詔告宣示,部曲制度徹底廢除,佃戶也是大唐良籍良民。過去部曲、佃客犯主,律加凡人一等,這個要廢除。而過去主犯佃客,杖以下勿論,徒以上減凡人一等這樣的不合理條文,也要廢除。還有主奸部曲妻女者,不罪,這個不合理,也要廢除,一律按入籍良民論處。”

  過去,地主跟佃戶那就完全是主仆關系,因此地主犯佃,各種罪刑都有減刑,甚至不罪。而佃客犯主,往往都要罪加一等。

  這些所有不平等律令,關鍵就是朝廷過去對主佃之間的關系定位,是認定為主仆關系,是人身依附的關系。

  而如今秦瑯提出要立主佃專法,暫定名主客戶法,要把那些非奴隸身份的部曲、佃戶通通都直接登記入籍,授予他們客戶身份。

  所謂客戶,就是沒有土地者。

  “主客戶以有無土地為劃分標準,但身份沒有尊卑,更非主仆。客戶與主戶只是單純的雇傭關系,不再有人身依附控制關系。”

  “主戶失地后,轉為客戶。客戶置地后,則轉為主戶。主客戶最大的區別,就是土地有無,主戶要依田畝繳納地稅,而客戶無田,只需繳納戶稅,若經商做賈,則按規定繳納工商稅便是。”

  法律層面等,一視同仁。

  不論是貴族還是官員,又或是地主、富商,在這個新出的主客專法下,都全部喪失對那些部曲、佃戶們的控制權了。

  魏征忍不住問,“我不明白衛公為何要弄出這樣一個新法來?難道衛公不知道,華夏自古為農耕文明,士人治理天下,農人耕種土地,各司其職,這才是最穩固的嗎?若是過于重視工商,必然會失衡。而如果放縱兼并,則更加后患無窮,將導致天下大亂!”

  秦瑯笑笑。

  魏征這種觀念,是古代許多士人的想法,也是一種古典的小農經濟思想,認為重農抑商,最有利于加強控制,有利于安穩。

  窮不要緊,只要大家都窮,就穩了。

  而抑制工商,很多時間是為了防御貴族豪強與工商的合流,一旦政治和資本再掛溝,以儒家治天下的王朝,就更加難以控制了。

  把絕大多數的百姓控制在土地上,甚至禁錮在鄉里,這就是皇帝和儒家士大夫們的理想天下,他們甚至還總幻想著恢復到先秦時的井田制度呢。

  所謂井田制度,就是把一塊地分成九塊,每塊百畝,然后八丁各耕種邊上一塊百畝地,中間那塊百畝就是朝廷的地,這八丁耕種自己的土地之余,還要合力為朝廷耕種那一百畝地,收獲后,中間那塊地所得就是朝廷所有,相當于百姓為朝廷服役納稅了。

  朝廷以這些公田收入為財政,供應宮廷皇室,朝廷百官,然后以府兵制為軍制,閑時為民戰時為兵,朝廷也不需要額外再出軍費,想象是很美好的。

  可是時代在前進,儒家許多人卻還總幻想著復古幾千年前的制度,無疑就是迂腐了。

  不漢是秦朝的軍功爵制度,還是漢代的抑兼并打擊豪強制度,其實都證明了一點,那就是土地政策這塊,其實各朝都很失敗,這些王朝的敗亡,歸根到底,也是土地制度的問題。

  而到了魏晉南北朝以來,士族豪強并起,莊園部曲制度盛行,走向了另一條路,形成了無數的門閥士族,中央朝廷控制力大減,結果就是戰亂不斷,混亂三百年。

  隋重新一統天下,改進均田法,行府兵制,推租庸調稅法,在統一之初,確實有這個條件,但是經歷短暫的開皇盛世之后,才二三十年就已經推行不下去了。隋朝的滅亡雖然有許多條件,但國家制度設計之初的巨大的問題,還是葬送大隋的關鍵。

  別說楊廣昏君,就算楊廣再強,爆發這樣系統性的巨大危機后,也很難撐過去,況且楊廣還是個很有野心的皇帝,他的野心加劇了這個危機,于是諸多問題堆在一起后,最終楊廣亡國了,成了大昏君。

  部曲和奴隸制度,其實正是壯大士族門閥,成就豪強世紀的根本。

  可魏征等人卻只看到了門閥豪強兼并成風,卻沒看到兼并其實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士族豪強們跟朝廷搶奪人口。

  大量失地的人因為得不到法律的保護,淪為了貴族豪強們的附庸仆人,人身自由等都被地主豪強們控制,這才是最可怕的。

  而在過去的制度下,入籍的百姓才能成為課戶,再加上貴族官員等不課戶的特權,結果就是天下人口眾多,可朝廷真正能征稅,能征役的百姓卻是少之又少,國家的負擔最后都落到了數量很少的百姓頭上,他們承擔了太重不該承擔的負擔,于是歷史上,在初唐之后,無數的課戶開始成為逃戶,國家課丁數量進一步減少。

  占據國家一半以上戶口的百姓,全都成了隱戶逃戶,成了依附于地主豪強們的部曲、奴隸,國家既不能征他們的稅,也不能課他們的役,甚至選他們為兵都不行了。

  貴族官僚地主豪強階級,侵吞了朝廷最關鍵的資源,于是中唐之時,大唐表面的光鮮之下,已經腐朽不堪,才會有安史之亂,大廈崩塌。

  “諸公,不抑兼并不可怕,因為地主就算買再多田地,按兩稅法,他也要按畝納地稅,地越多,稅越多,一分不能減免。雖為王公宰相,門閥士族亦要一體納糧。再者,只要開征契稅,那么土地流轉,朝廷還能額外得一筆收入。”

  “當然,最關鍵的一點,地主就算兼并再多田地,可總要人耕種的,只要推行主客法,那么地主的地也需要佃出去,而佃種的佃戶們不再是他們的部曲,不再受人身控制,那么兼并再多田地的地主豪強,試問,除了田地要納稅,能多收糧多賣錢,他們還能再如以前一般威脅到朝廷嗎?”

  “不能!”

  秦瑯跟他們細致的分析起來,“我們頒行主客法,還可以用法律明文方式,制訂佃租,禁止地主對佃戶的過多盤剝掠奪,保證佃戶們的利益。”

  過去均田法下,本質上百姓其實就是朝廷公田的租戶,也要交租。可地少人多,還有大量的逃戶隱戶不課戶,結果就是課戶們交了太重的租。

  一部主客法,讓佃戶入籍為客戶,提高其人身地位,擺脫人身控制,再以法律明文頒定佃租,保證佃戶權益,則一切迎刃而解。

  因此不抑兼并,只要配合主佃專法,那么實際上就不是在放縱地主豪強兼并,不是在欺壓弱者的百姓,而是事實上的提高更多百姓的利益,保障他們切身的權益,也是朝廷增強對天下控制的強大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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