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奏捷,皇帝大悅。
蕭瑀陳叔達等幾位老臣等聽完捷報,也是撫須大喜,紛紛恭賀皇帝。
“區區小蕃,也敢狂妄如此,早先秦瓊不止一次提醒朕,讓朕警戒小蕃,朕沒太放心上去,想不到他們還真狂妄無邊,竟敢入寇松州。”
蕭瑀撫著白須,對吐蕃入寇沒怎么放心上,畢竟雖來勢洶洶號稱二十萬之眾,可卻連松州的關隘都攻不破一座,松州城都沒看到,就死傷三萬了,這充分說明吐蕃實力太弱。
連黨項羌都不如,更別說跟吐谷渾比了。
相當初,吐谷渾幾次入寇叛亂,那也都是直接攻到了河西涼州或是隴右鄯州城下,也曾打到疊岷。
就連黨項叛亂,也都一度殺到了武州,都快打到山南,攻入蜀中了,在松扶文武宕芳疊岷洮諸州燒殺搶掠了一大圈,雖說最后也被秦瑯打的跪地求饒,可確實也是有些本事的。
現在這什么小蕃,喊的很兇,人也挺多,二十余萬眾,千里迢迢跑過來,結果在松州門口就讓揍的鼻青臉腫一下子死三萬余,這說明什么,說明吐蕃也就是嘴巴強而已。
對于這種大捷,蕭瑀覺得都不值一提,跟秦瑯在嶺南,在南中打的那些平蠻之仗,有什么區別嘛,都是欺負蠻子,勝之都不武,更不值夸耀了。
勝了才應當,敗了才有問題呢,甚至勝績小了,都沒什么可說的。
反正蕭瑀這樣的致仕老宰相,從來也沒關注過吐蕃,本身對軍事這塊也不是很了解。
倒是司徒、衛國公李靖在細看過戰報后,卻是看出不少東西來的,秦瑯這勝利看似輕松,但并不簡單,主要還是前期故意示弱誘敵深入,然后憑松州關隘之險來個以逸待勞,據險而守,這才能打出一千對三萬的戰損比。
贏吐蕃確實沒什么,但能以一千對三萬的戰損比,可就不得了了,就算是李靖自己出馬,他覺得也未必能打出更漂亮的戰損比來了。
“秦魏公用兵,越來越了得了,早些年用兵還喜用險用奇,如今卻已經是大氣渾然,穩如磐石了。”
秦瑯的捷報后面,自然也附有一封秦瓊的遺表,另外還有一封他關于對吐蕃后續用兵的計劃方略,都是直呈皇帝御覽的。
李世民看過秦瓊那封遺表,這是秦瓊臨終之際寫下的,大約萬言,看其中筆墨,似是寫了好些天,字跡都已經有些潦草,說的內容也有些絮叨了。
甚至有些地方還幾次重復等。
可里面透露的卻是情真意切,秦瓊臨終之際跟皇帝追憶了往昔崢嶸歲月,然后又提到了吐蕃的威脅,甚至還提到了太子承乾,勸說皇帝多給太子一些時間和耐心,多選些忠直良臣輔佐太子。
對于秦家,秦瓊反而說的不多,甚至提出說嫡子秦珣文弱,沒有將才武力,怕不能為大唐為陛下鎮守松州,提出死后將世封松州歸還朝廷的想法,對于幾個庶出子也皆得皇帝圣恩而封公侯之事,秦瓊覺得惶恐不安,希望皇帝也能收回這些公侯之爵。
秦瓊臨死,也沒有在最后的遺表中為自己求什么身后名,更沒為兒女們謀什么功名爵位。
他說自己一生征戰,還能安享太平,死在榻上,已是天大的幸運,臨死就是有些放心不下秦瑯,說秦瑯年輕而居高位,怕是福祿難久,所以他希望皇帝為保全秦瑯也為保全秦家之故,能夠念他們父子的一點舊功,讓秦瑯就留在嶺南邊地,讓他在嶺南踏踏實實的鎮邊個二十年,好好磨礪一下,打磨下性子,也多做些實事。
將來留給太子使用,以免過早折斷。
都是肺腑之言,也是臨終之言。
李世民看完后,心情沉重。
對于秦瑯的對吐蕃聚殲方略,李世民看過后交給了李靖。
這位大器晚成,如今花白胡須,手里還拄了一個龍頭杖的司徒,看完后忍不住點頭。
“計劃很不錯,縝密不疏,吐蕃這次估計插翅難飛了。”
李靖覺得秦瑯的計劃沒有問題,很好,甚至很完美,河曲伏擊聚殲,完美的戰場,完美的計劃。
只是蕭瑀陳叔達等幾位老臣看過后,卻并不這么看好。
尤其是向來嘴快的蕭瑀,曾經說自己是梁朝天子后,隋朝皇后弟,大唐左仆射,天子親家翁,是敢在金殿之上跟其它宰相爭吵的直接擼起袖子開打的人。
此時雖說六十多歲了,但脾氣是一點沒改,本來以他這個年紀,繼續當宰相也還算年輕的,可這位也就因為臭脾氣,數拜數罷,如今直接就在西都養老了。
“圣人,老臣以為秦瑯此計劃太過,吐蕃狂妄入寇松州,然則在松州碰的頭破血流,這已是得了教訓,現在既然他們請罪求和,那自然應允,豈能一邊假裝應允和議,一面卻又調兵遣將的暗里計劃伏擊?”
“吐蕃雖狂妄,但我大唐不能無信也,況且秦瑯之計劃,臣也不認為就是萬無一失的,河曲羌地,本就偏遠不毛,集結數十萬兵馬,豈是易事?再者,若按秦瑯計劃,要聚集劍南、山南、云南,以及關中隴右青海的諸路兵馬,再加上諸羌兵馬,甚至還要發河西、安西之兵,請問,這得耗費多少錢糧?”
“吐蕃既知罪求和,當應允也,非要用兵于邊荒,耗費巨大,且到時如此大戰,就算勝了,又得死傷多少將士,朝廷得花費多少撫恤傷殘?再者,戰死就不能復生,生養一人到養大,再到培養訓練成一個精銳將士,得花費多少年時間,多少錢財?”
“臣今日斗膽,要批評圣人,近些年已有窮兵黷武的傾向了,大唐是強盛了,可也并非就已經強到能窮兵黷武的境地,況且就算真強盛到那種實力,也不該有窮兵黷武之念,前朝時隋文帝統一天下,結束三百年之分裂動蕩,重開太平,建開皇之治,讓天下重現太平盛世,然煬帝繼位不過數年,便開始東征西討,最后結局圣人也是知道的,難道如今圣人想重蹈覆轍?”
這話說的很不客氣,也一如繼往的是蕭瑀的風格。
本來心情挺好的皇帝,也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偏偏蕭瑀才不管你皇帝的喜愛,他既然開了口就不會停。
他態度鮮明,堅決反對秦瑯的這個聚殲吐蕃計劃,認為不合適,不是從軍事角度反駁,而是從其它各個角度反駁,你皇帝同意那就是窮兵黷武,就是不仁,就是無信,就是不顧天下百姓死活,就是楊廣那樣的昏君。
而秦瑯是個戰爭販子,故意制造戰爭以謀功績。
不管打的贏打不贏,都不該打,就算真能滅掉吐蕃二十萬眾,也不能打。
雖然有些胡攪蠻纏,可確實又是有些道理的,而且蕭瑀的這種觀點,其實在朝中還是很有市場的。
吐蕃都已經吃虧了,也意識到大唐的強大,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如今肯來請罪議和,那就接受啊,不戰而屈人之兵,多好。
為什么非要打,打仗不死人啊,打仗不費錢糧啊,哪個兵不是爹生娘養的啊,而且你憑什么就認為一定能贏呢?
李靖站一邊沒吭聲,他雖然是兵法大家,從軍事角度上能夠證明秦瑯計劃有很大可行性,成功性很高,但人家蕭瑀又不是說打仗,人家說的是其它。
“請圣人下旨往松州駁斥秦瑯的好戰之念,令其立即接受吐蕃請罪,最好是干脆召回秦瑯,讓他繼續去職丁憂守孝,朝廷另派使者前去松州負責和談之事。”
當初秦瓊一直上書說吐蕃威脅論,要朝廷先發制人,積極干預,甚至曾有過請朝廷出兵蘇毗,助蘇毗復國的計劃,只是這事李世民一直沒同意。
一來是當時吐蕃雖有潛在威脅,但遠不如突厥、吐谷渾的威脅大,就算是隱患,也不如高句麗甚至連契丹都不如。
另一方面,也是有蕭瑀等當時的朝中宰相們的堅決反對,那時起蕭瑀就覺得對吐蕃這種相隔十萬八千里的小蕃,根本沒必要理會。
大象總不會因為一只螞蟻對他懷有敵意,就追著這只螞蟻踩吧?
而到如今,吐蕃真的入侵大唐了,可一出手就敗了,蕭瑀更認定吐蕃絕不是大唐的威脅,只是一群不自量力的狂妄蠻子罷了,對這樣的蠻子大唐守好邊境就行了,哪用的著如此興師動眾,要集結征召幾十萬人圍追堵截?
就算真在河曲一戰滅掉這二十萬吐蕃眾,又能如何?
難不成大唐還要接著揮兵進入雪域高原,把那什么勞什子吐蕃給占領了,然后設一個吐蕃道或是邏些道?
就那種鬼地方,現實嗎?
連吐谷渾這樣緊挨著大唐的胡地,朝廷現在控制的都也是勉強,那個還更遠的吐蕃,能占嗎?
舉個現成的例子,朝廷滅東突厥后,不也只是能把漠南之地控制,甚至只是控制長城以內之地,長城外的漠南之地,不也還是以安置突厥人游牧為主嗎?
至于說漠北,朝廷滅了突厥也只是便宜了薛延陀人,又養出來個白眼狼罷了。
所以嘛,這吐蕃不比漠北好哪去,干嘛非要跟吐蕃死磕,就應當同意他們請罪求和,訓斥一番,然后讓他們回雪域高原去好了,以后就讓他們安心當個大唐藩屬不很好?
蕭瑀的這個觀念,還得到了旁邊陳叔達、楊恭仁、楊師道、宇文士及等致仕老相公們的贊同。
深入不毛去打已經認錯請罪的吐蕃,還不如調點兵去西域敲打一下高昌的鞠文泰呢!
起碼高昌還扼守西域門戶,占據絲綢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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