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束早朝的李世民眉頭皺了起來,聽著內侍低聲且帶著小心的奏報,皇帝很不高興,他的眼睛都微瞇起來,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這是皇帝發怒的先兆。
“秦瑯大鬧東宮?”
李世民對這個奏報很不滿意,“召殿前司汪林前來。”
半個時辰后,李世民坐在甘露殿中,聽完了殿前司統領宦官汪林的奏報,對于所謂的秦瑯大鬧東宮一事,也算了解了前因后果。
“秦三郎一張嘴倒是伶俐,居然能夠舌戰群儒,朕之前倒沒發現他有這本事。”
宮女送上茶水點心,李世民坐了下來,拿起一塊桂花糕吃了起來,表情倒是放松了許多,鬧歸鬧,可既然知道經過后,皇帝倒不急了。
“宅家要移駕東宮嗎?奴婢讓人準備。”汪林問。
“用不著。”李世民又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于志寧杜正倫張玄素孔穎達陸德明劉洎高季輔褚遂良李百藥虞士南等這些人,全都是他精心精選入東宮。有數位還是他原先秦王府的十八學士,基本上都是出身名門大閥,學識淵博,極為才干。
不過李世民也清楚這些人做為士族名門出身的文臣,都有一個臭毛病,就是整天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總喜歡雞蛋里挑骨頭,跟魏征王珪等人都是一個臭德性。可為了能夠教導好太子,培養出一個優秀的接班人出來,李世民還是選擇了他們,并不止一次讓他們嚴厲教導規勸太子。
平時于志寧等人也沒少跟他告狀,說太子一人在長安監國兩年,缺少了教導督促,倒是頑劣起來了。
可今天東宮被秦瑯這么一鬧,讓李世民也突然覺得,自己或許是對承乾過于苛刻了,不管怎么說,秦瑯說的沒錯,承乾在天下士民心中,是賢太子,甚至蠻荒的蠻夷們都知道大唐皇帝圣明太子賢良。
而東宮這幾年也確實做了不少實事,盛名不虛。
當然,若僅是撒錢買些名聲,李世民也不會怎么看重,關鍵是承乾于政務國策上也還是很不錯的,讓他負責京兆府聽訟判案,表現極佳。他還經常能上奏一些不錯的政策建言。承乾甚至還習得不錯的弓馬本事。
這樣的一個太子,才十三歲不到,論理來說,確實足夠優秀了,起碼李世民現在回想自己這個年紀,不也是整天在長安結交朋友,幻想著做一個長安大俠嘛。
秦瑯說的過,于志寧等身為東宮之官,規勸太子是沒錯,可過了。按他們的說法,太子都已經是頑劣不堪,甚至都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了,這若是傳出去,那太子的名聲豈不要毀在他們手里?
這些人基本上是門閥士族的代表,承乾豈不是要被這群人給唾棄?
秦瑯說的對,太子的名聲要維護,勸諫規諷也得分場合,注重方式。
太子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年幼的孩子了,連邊荒之民都曉得了太子賢名,為何于志寧等士族門閥卻還總說太子頑劣?
這些人未必就敢如秦瑯所說的要顛覆大唐,毀掉太子,可也未必就真的如他們所說的一心為了大唐。
想起氏族志修了幾年,幾易其稿,都始終不能如他滿意這事,他就明白,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李家奪了天下,成了皇族,結果氏族志修了幾稿,堂堂皇族李氏,結果卻還是氏族第一,反倒是黃門侍郎崔干家族被列為了第一等,凌駕于皇族之上。
這李世民如何能忍?
雖然崔干為避嫌把名字中的世字去掉了,可這家伙憑什么能做第一?他不過是朝中的黃門侍郎,雖說也是朝中重臣,但也不過是四品官。
宰相都沒當上,結果卻還凌駕于皇族之上了。
修氏族志的韋挺等人上奏,理由是崔干出身顯赫,曾祖是北魏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吏部尚書崔孝芬。祖父是隋朝大將軍、汲郡公崔宣猷,父親崔叔重也封為固安縣公、虞部侍郎。
崔干家族正是五姓七家里的博陵崔氏,源出第二房,代代顯赫,因此排第一。
秦瓊當初也正是聯姻博陵崔氏,娶的崔干侄女。
氏族志修了幾版稿子,結果都還是用以往的老規矩,純以郡姓做為門第之差,排列第級,在這種標準下,五姓七家這些幾百上千年的大士族自然就排到了前面,甚至早已沒落的江南王謝等家族,居然也能排到皇家前面。
堂堂皇家,皇后家族,宰相家族等,反而榜上名次很低。
這固然是采用了以往的標準,可卻完全沒有領悟到皇帝的意思,皇帝要刊行新的氏族志,可不是為了給那些人家捧臭腳的。
皇帝的目的是要把魏晉以來強盛的士族門閥給打壓下去,是要把中央朝廷以及皇帝的權威給立起來。
正如皇帝用于志寧杜正倫等去東宮輔佐太子一樣,目的是讓他們輔佐太子,而不是讓他們如現在這般今天說太子這不好明天說太子那不行。
太子行不行,他們說了不算。
長孫皇后趕來,“你聽說了嗎?東宮出事了。”
李世民卻笑了笑,“放心,出不了事,這個桂花糕不錯,觀音婢你嘗嘗。”
“圣人怎么還有心思品嘗糕點呢。”
“放心吧。”
李世民收起笑容,眼里閃過殺機。
“召翰林學士馬周來。”
等馬周趕到,李世民直接口述旨意,讓馬周草詔。
“秦瑯、于志寧、杜正倫、孔穎達、陸德明、張玄素皆為朝廷重臣,兼任東宮要職,然而言語失態,對太子不恭,于同僚不睦,有失體統,一并免去所有東宮兼職,并罰俸一年,令閉門思過。”
“褚遂良、虞士南、劉洎、高季輔等東宮官屬,一并罰俸一年,以示懲戒!”
這兩道旨意,讓長孫皇后和馬周都愣住了。
兩人本來都以為,今天東宮鬧這么大,事情皆因秦瑯而起,皇帝惱怒之下,估計要拿秦瑯問罪,誰料卻是各打二十大板,甚至還懲罰的這么重。
“繼續草詔。”
“加陳叔達太子少師,蕭瑀太子少傅、楊恭仁太子少保,宇文士及、戴胄、魏征、李績四個加太子賓客。”
長孫皇后忍不住問,“東宮要員一下子全都罷免,那東宮豈不無人主事,也無人教導承乾了?”
“朕不是為承乾挑選了太子三少和四賓嗎?暫時就由他們辛苦一下。”
“可宇文士及、李績、楊恭仁皆不在京。”
“蕭瑀暫時代行詹事之職,陳叔達攝左庶子,戴胄為右庶子,魏征代少詹事,此事就這么定了。”
馬周提著筆震驚,最后還是提筆把詔書寫完。
“汪林,你送馬周去東宮傳旨,順便把承乾送回宮來。”
等他們退下,長孫皇后問,“圣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這個處置,可不似圣人行事之風?”
“這一次,朕是站在秦瑯這邊的,只不過事情鬧的有些厲害,也比較難看,所以朕先各打二十大板,順便把他們都先罷免了。”
“陛下真要罷免他們?臣妾覺得于杜等人雖然嚴苛了一些,可對承乾總是好的。”
李世民卻只是冷笑了兩聲,“用,朕肯定還是要用的,只是朕也得敲打敲打他們一下,讓他們弄清楚主次,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殿前司總管汪林送馬周到達東宮的時候,崇賢殿里還是火氣十足,秦瑯一人群戰舌儒,跟于志寧等在那里辯論不休,雖然秦瑯祭出了大殺器,可于志寧等也還是認為就算太子有賢名,可越發要勸諫規諷,甚至還拿出了楊廣做為反例,說當年楊廣為晉王時也很有賢名,甚至做了太子后也一樣名聲不錯,但最后卻成了昏君。
不可開交之時,汪林一聲尖細嗓子高喊圣旨到。
賜紫袍玉帶的馬周進來,這位馬翰林又稱馬承旨,人人皆知的皇帝心腹近臣,甚至有人阿諛為內相。
馬周入殿,先向坐在上首正頭痛萬分甚至有些不安的承乾請安見禮。
“圣旨到,東宮眾官屬接旨!”
當眾宣讀完皇帝圣旨,于志寧等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杜正倫甚至公開道,“此是翰林院所草中旨乎?”
這言下之意,是這旨意未經政事堂相公,不經三省六部,不算正式合法的敕制。
馬周緩緩道,“此為本官親筆草寫,上面還有陛下的印章署名,除了不是用白麻所寫。”
中旨以前雖說有時也會被門下省駁回,官員們也可以據理不受,可這幾年,皇帝早已經加強了內制的權威性和合法性,拜相封公,皆出自翰林承旨的內制,拜相甚至還特別用白麻來寫,與中書舍人草擬的黃麻外制來區別。
這兩年,三品以上實職官授予罷免,基本上已經是皇帝直接發內制了。
“杜公莫非抗旨?”馬周問。
秦瑯這時走了過來,“臣秦瑯接旨!”
馬周把旨意交到秦瑯手里,“秦相,自今日起,陛下免去你太子太師、太子詹事、太子左衛率、崇賢館學士,以及總監東宮兵馬之職事,本應令你回家閉門自省,不過你身為政事堂相公,職事重要,便暫免自省,仍到政事堂平章政事,并負責兵部事務。”
太子惴惴不安站在一邊,沒想到就因一夜未歸,結果鬧出這么大動靜。
“殿下,宅家讓奴婢來接殿下入宮。”汪林道。
承乾驚慌,“圣人召孤何事?”
“今日御膳房新進一款糕點,很是不錯,宅家召殿下過去一起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