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結束,新皇在內朝顯德殿大宴群臣、藩使外賓。
太上皇今日始終未能出現,雖然讓百官不免心下猜疑,但并沒有妨礙今天的喜慶。李世民坐在殿上,換上了通天冠袞龍袍,不時的撫著短須,很是高興。
群臣魚貫而入,在宦官內侍的引導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宦官對秦瑯很客氣,唐初的宦官還是地位很低的,大唐內三省里內侍省和殿中省皆有宦官,但內侍省這個皇帝近侍機構,掌握著傳達詔令、守御宮門、內庫出納等重要事務的機構,共長官內侍監居然是用文臣擔任,宦官們最高只擔任內侍、內常侍。
而殿中監只負責皇帝生活起居飲食諸事,更是毫無權力,但也是文臣擔任。
因此這些宦官們可個個低調的很,尤其是在面對秦瑯這種當紅年輕寵臣時,更是卑微不已,滿臉陪笑,腰都快九十度了。
秦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對著這位年輕的宦官點頭笑了笑,“多謝內侍。”
那宦官趕緊道,“奴只是白身,可不敢當翼國公這聲內侍之稱。”
大唐長安太極宮、東宮里的宦官可不少,足有幾千之數,都集中在內侍省和殿中省,宦官首領內侍監、殿中監皆為從三品,下面也有不少有品級的宦官,各有職掌,但更多的是沒有品級的白身宦官。
在唐初,能稱的上一句太監稱呼,其實只有殿中監和內侍監秘書監等諸監長官,而且并不是宦官的意思,因為諸監多是由文臣擔任,如將作監等五監長官因此有時也稱大監或太監。
太監真正代表宦官,是要從高宗之后,高宗時改殿中省為中御府,長官稱太監、少監,于是后來慢慢的太監就成了宦官們的一種尊稱,最后普遍變成了宦官的代名詞,就如最早大夫可不是醫夫的稱呼,但后來慢慢的大夫成了醫生的稱呼一樣。
秦瑯笑笑,誰能想到歷史上宦官專權最厲害的朝代大唐,在唐初的時候宦官其實是最沒權力的呢。
小宦官躬著腰退下,秦瑯左右打量了一下,發現自己位置挺靠前的。
原來今天這宮宴跟剛才典禮上的班位還不一樣,剛才是嚴格按外朝班位來的,而今天這宴席次位,卻是按照剛剛的封賞名單來的,實封的四十六位功臣按受封順序排最前,然后才是按職事官職品階排序。
秦瑯是排在功臣第五檔,但前四檔功臣總共才十一人,他是第五檔首位,因此他的坐席本來是第十二位,但是因為秦瓊、柴紹、李藝、長孫順德四人皆領兵在外,因此秦瑯今天排到了第八位。
秦瑯前面是禮部尚書、河間郡王李孝恭,后面本是張公謹,不過他現在任代州都督領兵在外,所以是劉師立在秦瑯后面,這位本是王世充的人,后來李世民平王世充贊賞他的才能招入秦王府,參與玄武門計劃,此次授封為左驍衛將軍、襄武郡公。
秦瑯跟這兩位都不熟,笑著跟李孝恭打招呼,結果這位魁梧粗胖如棕熊似的郡王,卻只是哼了一聲。
秦瑯訕笑兩聲,明白李孝恭雖沒跟李神通一樣反對這次封賞,可也心里有氣。這位宗室名王當年打下東南半壁江山,雖說多有李靖的功勞,可他自己也確實很了得,可后來李淵卻以一個有人舉報他謀反為由,把他從揚州大都督任上調回京,然后還將他下獄審問,確實寒了他的心,哪怕后來李淵又放了他,但他也很清楚,這不過是李淵要奪他權而已,什么謀反不過是借口。
而李世民兵變后,更是直接把他的爵位由趙郡王改為河間郡王,雖都是郡王,但趙郡和河間郡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李道宗任城王改江夏王是下郡改大郡,他卻是大郡改下郡了。
更別說,現在只讓他當個禮部尚書了。
那個小宦官去而復返。
“翼國公,陛下旨意,請你上座。”
“上座?”
“陛下說齊國公統兵未還,今日便讓翼國公坐齊國公的位置。”
秦瓊功臣名單里排第三,李世民讓秦瑯坐秦瓊的位置,以表彰秦瓊之功。
秦瑯道,“我坐這挺好,就不用移了吧。”
“翼國公,這是陛下的旨意。”小宦官為難的道。
秦瑯覺得今天他坐在這第八位,已經很顯眼了,若是再坐到第三位去,那估計更引人不滿,于是一再推辭。
誰料到他這番推辭,卻惹惱了一人,不是別人,卻正是淮安王李神通。本來今天就一肚子氣,誰知道來參加這宴會,他的位置還比剛才更后。
本來他好歹也是堂堂郡王,他的散階更是從一品的開府儀同三司,這可是文散階最高一級,享受三公待遇的,就算職事官,那也是堂堂正三品的左武衛大將軍。
但現在,他的坐席卻反而排在一群將軍、郡公的后面。
眼下看秦瑯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還要去坐上位,此刻居然還故意扭捏,他終于忍不住了,推開面前幾案來到秦瑯面前。
“你小子何德何能,敢坐在這里?若是識趣,你就坐到后面去。”
秦瑯見李神通這副模樣,倒也不懼,不過今天是李世民登基第一天,是慶功酒宴,加之還有四方賓客在,所以他也不想搞事情。
于是便笑著拱手,“淮安王教訓的是,不如我跟淮安王換個坐位如何?”
誰知這話卻被李神通以為是在侮辱他。
“黃口小兒,你敢辱我?”
“淮安王何出此言啊?”
“呸,本王豈需你來讓位,士可殺不可辱,你個小兒安敢侮辱本王!”
李神通胡攪蠻纏。
位置在秦瑯稍后一些的程咬金上前來,“淮安王堂堂宗室名王,怎么卻要跟小輩吵鬧,沒來由的降了自己身份。”
李神通今天感覺哪都不順氣,這正教訓秦家小兒呢,程咬金跑出來了。更是氣不打一出來,程咬金今天受封右武衛大將軍、實封七百戶。比他還高了兩檔,職位更是與他并列了。
“你又算老幾?山東小土豪,如今也敢來教訓本王?”
程咬金一聽也不樂意了,他是來勸架的,結果李神通連他也罵,好歹他也是堂堂國公,是右武衛大將軍。
“淮安王,這宴席還沒開始,你怎么就開始說醉話胡話了?要不你干脆告假回家歇息去,免的在這群臣、賓客面前鬧笑話。”
“呸,你們這些匹夫,幸進之臣。”
淮安王越罵越過份。
最后已經不止是罵秦瑯,罵程咬金,還把原秦王府的那些文臣武將都罵進去了,認為這些人都是靠宮變上位,靠的是離間天家骨肉,殘害皇族才幸進。
秦瑯抱著手臂也不回話,反倒在那笑看,他倒要看看李神通今天怎么收場。
有些話就算大家都心里有數,可你也能亂說的,尤其是這樣的場合?你這樣罵秦王府將領們,那實際上不就是在打李世民的臉嗎?還是當著藩臣外賓的面打。
尉遲恭和候君集一起從上面走下來。
“老匹夫,休得胡言亂語。”
尉遲恭是爆脾氣,可絲毫不給淮安王臉面,上來就是大罵。
結果李神通立即不甘示弱的回罵,甚至直接問候了尉遲恭的父母。
尉遲恭臉皮更黑了,直接擼起袖子就沖上前猛砸了過去,李神通連挨數下,立即還手,頓時鬧成一團。
淮安王打不過尉遲,于是看到旁邊的李孝恭,立即高呼,“宗室難道全死光了?”
李孝恭本來也只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可聽到這話,也只能起身,不管怎么說,李神通那也是他堂叔父。
李孝恭魁梧粗壯,體態又胖,人也年輕,他這一動手,還真馬上把尉遲恭擋住了。
尉遲恭悶聲不哼的揮著一對拳頭大戰李孝恭和李神通。
這時侯君集抽冷子一腳就踢在淮安王的腿彎,李神通一個趔趄站不穩,被尉遲恭連砸幾拳狠的,頓時頭暈目炫,慘叫連連。
本來跟淮安王坐在一起的江夏王李道宗這時也趕了過來,此時才二十余歲的李道宗常被李世民稱贊類我,也是個年輕驍勇的統兵大將,這個時候見神通和孝恭被侯君集、尉遲恭、程咬金還有秦瑯等圍著揍,于是也立即揮拳加入戰團。
秦瑯開始還真沒想過要斗毆,他是看事態有些控制不住,想去勸架拉人的,結果他剛拉住李孝恭,卻被他以為自己是要落井下石,于是立即一記老拳砸來,秦瑯慌忙躲過,但肩膀上也挨了很硬實的一拳。
當下也是有些惱了,也回敬了他一腿。
程咬金這時也趁機加入戰團。
等到李道宗也加入進來時,頓時變成了宗室三名王神通、孝恭、道宗,聯手對戰皇帝心腹四將尉遲恭程咬金侯君集秦瑯。
很快,淮安王李神通的弟弟襄邑王李神符也趕來助陣,神通的八個兒子膠東王李道彥等本來坐的挺靠后,這個時候也聞訊趕來,兄弟八個都是二十歲左右年紀,看到父親吃虧,那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加入戰團。
這一來,劉師立和段志玄等原秦王府大將們,也紛紛趕來助陣。
原本歡慶的宴會,還沒開始呢,結果就成了演武場。
幾案杯碟到處亂飛。
場上足有三十多人在斗毆,一邊是宗室諸王們,一邊是原秦府大將們,打的那叫一個熱鬧啊。
房玄齡杜如晦還有封德彝宇文士及等宰相也不由的目瞪口呆。
而司空裴寂卻在那里看的樂呵呵,甚至還極有興趣的給自己倒了杯酒。
更多的官員們沒敢加入這戰團,都主動的退后,甚至都沒誰去勸阻,就怕一加入進去也卷入其中了。
李世民本來正樂呵呵的,誰料下面居然開打了。
“助手!”
李世民一聲大吼,力震宮殿。
可那邊打的正熱鬧的人好像沒聽到。
“千牛衛何在?”
四名當值千牛侍衛立即執千牛刀沖上前,四名備身左右也立即持弓沖入,十六名杖身執金爪跟著涌入。
侍衛們倒沒敢直接對這些王公們下手,而是齊齊以兵器頓地發出巨響。
秦瑯最先發覺到侍衛們圍上來,然后他斜眼瞥到李世民臉黑如炭,頓時一驚,趕緊先退到一邊,然后叫大家住手。
“住手,住手!”
秦瑯把程咬金一把拉出來,“不要再打了,陛下怒了。”
程咬金還揚著拳頭,聞言往殿上望去,果然看到李世民吹胡子瞪眼快氣炸了,也不由一驚,趕緊放下拳頭,一起大喊住手。
終于,眾人都停下了手散開。
這時秦瑯驚懼發現,江夏王李道宗居然倒在地上不起,一只眼睛甚至還流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