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蔡仍很光混的承認了是自己對不起自己丈人趙佶,還意識到了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有可能會寫入史冊成為后世之人抨擊自己的重要證據,馬擴不僅沒有半點高興,反而更加擔心不已——馬擴已經意識到了,蔡仍可能不在乎這些!
果然!
蔡仍語氣一轉,又道:“可陛下雖然沒有對不起我蔡仍,也沒有對不起蔡家,但他卻對不起天下人,對不起他治下的黎民百姓,他為一己私欲,大興花石綱、西城所,害得大宋多少民眾活不下去,最終只能將腦袋別在腰間選擇揭竿而起,這些還用我來說嗎?”
蔡仍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實話跟你說吧,我不是為了我個人才做這些事的。”
蔡仍用力的拍了拍自己屁股下坐著的龍椅,然后說道:“我不稀罕這張椅子,這張椅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一個坐不好,我不僅會遺臭萬年,還會全家都不得好死。”
蔡仍撇嘴一笑,然后推心置腹道:“我如果真是光腳的,連飯都吃不上,會為了自己富貴舍命一拼,可我不是,不提我是名門望族出身,僅憑我的文韜武略和見識,我不論干什么,都一定能得到我想要過的任何生活。”
說到這里,蔡仍往前一探自己的身體,然后看著馬擴,說道:“我之所以走上這條道路,只不過是因為我想為民眾爭得一個生機,為咱們這個民族爭得一個生機,為天下人爭得一個生機,而并非是為了我自己。”
不知為什么,馬擴竟然完全相信蔡仍所說的——他相信,蔡仍不是為了自己才擁兵自立的,而是為了天下百姓才擁兵自立的。
可身為一個使臣,馬擴不能因此就放棄他自己的立場,他道:“即便侯爺您說得都對,可在如今之時,您走這一步,也是大錯特錯。”
蔡仍沒說話。
馬擴知道,蔡仍這是讓他說下去。
馬擴深吸了一口氣,又道:“以侯爺您卓絕的智慧,一定能想到,在現如今的這種形勢之下,燕云我們大宋一定是勢在必得的,否則大宋就將亡矣,因此,只要侯爺您強占燕云,咱們雙方必將有一場傾國大戰,孰勝孰負暫且不去說,兩虎相爭,必有一亡,剩下的那只,也必然是傷痕累累,無法抗拒群狼,到那時,漢人必將遭到滅頂之災,而侯爺您,就將是漢人的千古罪人。”
蔡仍暗嘆馬擴的厲害,一下子就找到了癥結所在,也找到了他蔡仍的軟肋。
大慫,亡不足惜。
可蔡仍如果真跟大宋打起來,那么只會便宜金國和西夏,尤其是前者。
不說蔡仍和大宋打得兩敗俱傷這種情況有可能會發生,然后被金人撿了便宜,南下入侵中原,中原百姓跟歷史上一樣飽受戰火,生靈涂炭。
只說,如果蔡仍跟大宋打起來,中原就勢必不可能得到休養生息,而金人卻可以借此機會消化他們吞掉的大遼帝國,完成進一步的壯大。
此消彼長之下,蔡仍還能不能打贏大金,真的就很難說了。
而且,有威脅的,還不僅僅大金——還有西夏,另外還有沒有統一起來的達旦諸部,也就是未來的大蒙古帝國。
所以,蔡仍如果跟大宋開戰,絕對會是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退一步說,如果蔡仍能一舉滅掉大宋,承受這種陣痛,也算是值得的。
可問題是,蔡仍根本就不可能一舉滅掉大宋。
要知道,大金可是窮其一朝,直至他滅亡了,都沒滅掉大宋。
如果蔡仍真跟大宋打起曠日持久的持久戰,那蔡仍,不僅拯救不了自己的民族,反而會成為自己民族的罪人。
而且,這種可能性很大。
趙佶雖然昏庸無比,但他可不是史上最愚蠢的皇帝趙桓,他是不會干被人堵在東京汴梁城中一鍋端的蠢事的——歷史已經證明過了,只要有敵人南下,趙佶一定會像兔子一樣在第一時間南逃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蔡仍是絕不可能在一兩年之內滅掉趙宋的。
到那時,蔡仍所擔心的事,很可能就會發生,至少,中原的黎民百姓會因為蔡仍而陷入戰火之中。
見蔡仍似乎有些松動了,一直站在殿下的陳箍桶,道:“趙皇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溺信虛無,崇飾游觀,困竭民力,君臣逸豫,相為誕謾,怠棄國政,日行無稽,所興花石之綱,令東南地區的民眾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以至爆發了起義大傷了國力,可他偏偏不吸取教訓,竟復又啟用朱勔父子變本加厲搜找花石綱,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自古人君玩物而喪志,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他必是那亡國之君!”
呂將也怕蔡仍被馬擴說服,所以他也道:“我家侯爺,救東南上百萬人,使其有衣穿、有飯吃,安居樂業,入燕云以后,亦是安治一方,人人樂為其治,無數人因我家侯爺而活命,一個害民,一個救民,害民的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救民的卻反而成為千古罪人,這是何道理?”
馬擴避而不談趙佶的所作所為,也不去與陳箍桶和呂將爭辯,他只是看向蔡仍,說道:“侯爺,以前的是是非非,現在說來,已于事無補,咱們還是只說眼前的形勢吧。”
不等蔡仍同意,馬擴就自顧自的又道:“現在,侯爺您遭到四國聯合攻擊,稍有不慎,即便強大如侯爺您,怕也難過此關,退一步說,就算侯爺您勉強打敗了我們大宋過了此關,可那時,您也是師老兵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女真人和西夏人興許還有高麗人在中原大地肆虐,漢人百姓沐浴在戰火之中!”
馬擴悠悠地一嘆,然后接著說道:“歷史有時候很片面,尤其是對于那些民族罪人,它可能不會記載您到底做過多少好事,它只會片面的記載您讓中原大地飽受戰火,它只會片面的記載您讓漢人百姓飽受苦難,它只會片面的將您當成石敬瑭之流的千古罪人。”
蔡仍看著馬擴許久,才道:“你還真是不怕死啊。”
馬擴微笑道:“在來之前,馬擴就已經將生死置之于度外了,馬擴只求侯爺您能讓馬擴將馬擴想說的話說完,恁地時,馬擴就是死,亦死而無憾。”
蔡仍道:“你還想說什么?”
馬擴道:“說大勢。”
蔡仍問:“什么大勢?”
馬擴道:“最有利于侯爺您的大勢。”
蔡仍一笑,道:“你竟然還會為我考慮?”
馬擴搖頭道:“不然,馬擴只會為我們大宋謀劃,但不妨說一說最有利于侯爺您的大勢。”
蔡仍道:“你倒也誠實,好,那我就聽聽,我怎么做,才最有利?”
馬擴一字一頓道:“撤——出——燕——云。”
蔡攸、蔡絳、馬擴被王介儒送去使館休息了。
陳箍桶、呂將等人也被蔡仍打發走了。
整個萬歲殿中,只剩下蔡仍和蔡仍的傳旨太監小祿子。
蔡仍坐在龍椅上,看著南方,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小福子進殿來稟報:“侯爺,李長史、諫官陳大人、吏曹李大人、戶曹趙大人等二十幾位大人在殿外求見。”
遲疑了一下,小福子又道:“另外,小壽子剛剛來了一趟,他說,崇德帝姬、茂德帝姬、洵德帝姬想請侯爺晚上去她們那里休息。”
蔡仍知道,這些人都是來勸自己放棄燕云的。
蔡仍沒有見李綱等人。
又過了一會,左企弓、劉彥宗、耶律大石等人求見。
蔡仍也沒見,因為蔡仍知道,他們是來勸自己不要放棄燕云的。
殿外,兩方人,涇渭分明,甚至相互仇視。
與此同時,兩方人又都在等,等蔡仍到底會召見誰。
一來,這證明蔡仍的傾向性。
二來,這證明誰在蔡仍心中的位置更重一些。
一直等到了深夜,小祿子才走出來。
眾人一看,立即就全都圍了上去,有心急之人,甚至主動問道:“公公,侯爺召見誰?”
小祿子在一眾大臣身上一掃而過,最后落到了李綱的身上,道:“長史,主上宣大人覲見。”
一聽蔡仍要見的人是他,沉穩如李綱,都不禁重重的應了一聲:“諾!”
李綱如此不平靜,自然是有原因的。
首先,蔡仍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見他,有很大可能是,蔡仍為天下蒼生,要選擇退讓,要給大宋一個機會,這讓一向遵從忠君愛國的李綱有些欣慰!
其次,在這個關鍵時刻,蔡仍沒有選擇見別人,而選擇見他李綱,這足以說明蔡仍對他李綱的看重和信任,李綱極為榮幸,也大生知遇之恩。
再次,身為蔡仍這個新生勢力的掌舵者之一,李綱覺得在這個時刻他有義務為蔡仍出謀劃策,將他們這個勢力的損失降到最低。
帶著這樣復雜的心情,李綱走進了萬歲殿。
見蔡仍獨自一人靜靜的坐在龍椅上,李綱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到了屬于他的位置,然后一拜在地,道:“臣李綱,拜見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