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蔡仍的氣頭過去,蔡仍手下的一眾謀士很快就幫蔡仍捋清了這些。
蔡仍不是接受不了錯誤的人,他給了呼延慶、趙良嗣等人一些升賞,然后又勉勵了他們幾句,以此來表示,錯的人并不是他們,而是自己。
蔡仍都已經是皇帝級別的人了,能做到這些,已屬不易,呼延慶、趙良嗣哪還能再怪蔡仍?
所以,完顏阿骨打和李乾順沒做太多的掙扎,就選擇了大宋當它們的盟友,選擇兵強馬壯、侵略性又強的蔡仍當它們的敵人。
這些事其實不難分析,甚至不難打探。
不過——
對于自己的外交原則,蔡仍并不后悔。
與蔡仍正好相反的是趙佶,無論是對大金,還是對西夏,趙佶都謙讓有禮,并且肯花錢買平安,也就是愿意向兩國獻上歲幣。
更為重要的是,不論是完顏阿骨打,還是李乾順,都是這個時代的人杰,他們很清楚,蔡仍和趙佶誰當他們的鄰居,對他們而言才更有利。
再者說,除了趙佶那個傻帽,誰不是聯弱抗強?
蔡仍大發雷霆,將呼延慶、張言、張僅和趙良嗣、王介儒(他二人是前段時間出使西夏的使臣)叫來,責問道:“你是怎么出使的女真,又是怎么與黨項接觸的,怎么會讓他們跟大宋結盟?”
不論是呼延慶、張言、張僅,還是趙良嗣、王介儒,全都沉默不語,默默的接受蔡仍的訓斥。
如果說,西夏出兵來討伐蔡仍,蔡仍勉強還能想到,那么有一個消息,卻是蔡仍始料未及的。
這個消息就是,高麗竟然也說要出兵三十萬,來討伐蔡仍。
潛入到金國內部的石秀,打聽到,宋金達成協議,大金出兵五十萬,大宋出兵一百萬,聯合討伐蔡仍。
不僅如此,完顏阿骨打還站在道德的高度批判蔡仍,稱:蔡仍身為宋臣,深受大宋皇恩,還納了大宋皇帝的三個女兒,結果,在外出統兵打仗的時候,無故擁兵自重,不為人子,人人棄之,當共討之。
是的。
得知這個消息之后,蔡仍這個氣啊,要說,大宋、大金、西夏與我接壤,擔心我成為他們的威脅,出兵來討伐我,也就算了,我跟你高麗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還哪哪不挨著,你為什么也要來攻打我?
事實上,這事不怨呼延慶、趙良嗣等人。
蔡仍的外交原則太強硬了,無論是對大金,還是對西夏,都是寸步不讓。
那怨誰?
怨蔡仍。
如果只是說說,也就罷了。
關鍵,完顏阿骨打的討叛聲明發出不久,就得到了西夏國主李乾順的響應,李乾順聲稱將要出兵三十萬,配合大金和大宋出兵討伐蔡仍。
軟弱的外交,固然能茍一時之安,但卻會后患無窮。
而強硬的外交,看起來有些被動,但只要挺過眼前的困境,卻可以長治久安。
很快,就又有不利于蔡仍的消息傳來:
“大宋起兵三十萬,號稱一百萬,分別由姚古、種師中、郭藥師統帶,在代州、雄州和廣信軍集結。”
“西夏起兵十萬,號稱三十萬,分兩路,一路走河清軍,一路走金蕭軍,直逼云左而來。”
“金國起兵十五萬,號稱五十萬,分兩路,一路直奔松亭關,一路直奔榆關。”
換而言之,宋、夏、金三國同時向燕云發難,準備從四面八方攻來。
而且,高麗也屯兵十萬在其西北方,對外號稱聚集大軍三十萬,作出隨時出兵的架勢。
可以說,頃刻之間,蔡仍勢力的形勢就急轉直下,面臨最嚴峻的形勢和考驗。
對此,蔡仍將自己手下的一眾大臣召來問策。
新投靠蔡仍的左企弓,雖然已經年過七十,但功利心絲毫未減,自從脅迫蕭普賢女投降了以后,事事都非常積極。
正好,蔡仍也缺這樣的表率。
加上,左企弓原來就是北遼的宰相。
所以,蔡仍表現得很重用左企弓,不僅委以左企弓重職,還在制定燕地基本政策時,經常采納左企弓的建議,讓左企弓干勁十足。
因此,蔡仍問策,左企弓搶先道:“黨項那兩路大軍其實不足為懼,云左有長城和天險,還有完善的防御設施,只要布下足夠的兵力,黨項不付出巨大的代價是進不了關的。松亭關的情況也差不多。北邊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有榆關一路,張覺對于咱們的招降,始終是模棱兩可,微臣還聽說,張覺一直在暗中招兵買馬,目前手下已有三四萬人馬,可謂是兵強馬壯,他如果倒向女真,然后引女真入關,那對咱們來說,將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微臣愚見,應該給張覺下最后通牒,他如果還不降,直接發兵拿下平州,徹底堵死北下的通道。”
劉彥宗隨后補充道:“如果奪下平州,北方的敵人,不論是女真,還是達旦,都不足為懼。而宋軍的戰斗力雖然低下,但咱們與宋國之間沒有屏障可守,所以宋軍應該是咱們此役最大的敵人,微臣建議,一旦開戰,便以雷霆之勢敗宋軍,然后派大宋南下,如果條件允許,就一舉伐掉大宋,如果條件不允許,就逼迫大宋劃大河為界。”
李石道:“最好想辦法避免這一戰,咱們燕云現在最需要的是休養生息。”
李石的話說到了蔡仍的心坎上。
蔡仍并不怕打仗。
可現在,燕地新復,百廢待興。
別的先不說,僅糧食一樣,就夠蔡仍操心的了。
在這種情況下,打仗其實是很不智的。
這時候,蔡仍多少也有些后悔,沒聽綱等人所主張的“先穩重金國和西夏,為此哪怕是付出一些代價”的主張。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關鍵是蔡仍確實不想采用軟弱的外交。
現如今,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聽群臣全都在說應對宋、金、夏之策,沒有人說高麗,蔡仍問道:“那咱們何以事高麗?”
蔡仍此言一出,群臣都是一怔!
相互看了看,最后還是左企弓站出來,道:“高麗與咱們燕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又沒有利益瓜葛,想來,他們應該是受女真脅迫,才擺出這般架勢,未必真想與咱們燕云為敵,也未必真會出兵,現階段,可以先放任一下,靜觀其變,最多也就是遣使去質問一下…”
其實——
跟左企弓說得差不多。
高麗本來是不想摻和宋、金、西夏和蔡仍之間的戰事和政事的,因為這跟他們真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可問題是,高麗現在不能不為金國搖旗吶喊一下。
原來——
今年三月份,高麗睿宗王俁,在香林亭與宰樞大臣宴會,忽然發現背有微瘇,便趕緊回宮。
可由于內醫崔思全的誤診,王俁的病情突然惡化。
到了四月份,才四十多歲的王俁,已經病重。
在太師李資謙的主持下,王俁下遺詔傳位于十四歲的太子王楷,不久病故。
李資謙是當代仁州李家(又稱慶源李氏)的家主,他是王俁的岳父——他將他的大女兒和他的二女兒嫁給了王俁,二女兒后來更是因為為王俁生下元子(太子)王楷而成為王俁的順德王后。
仁州李家,是高麗一個極為了不得的豪門。
高麗文宗之后的高麗王,不是年幼,就是不德,進而也就失去了操縱貴族的能力。
那一時期,一些世家大族便利用與王室聯姻攫取權力,把持高麗的朝政。
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仁州李家。
從高麗文宗時期開始仁州李家就與高麗王室聯姻,歷經九代六十多年,這個家族一直以外戚身份總攬高麗朝政,可以說,他們家是高麗王后、王妃的最大供應商,他家的女人也生出了好幾任高麗王。
當然,也不是說仁州李家在這幾十年間一直都沒有衰敗過。
在高麗肅宗繼位時期,仁州李家因為參與立儲之爭失敗,那時仁州李家的當代家主李資義被殺,李資義的兒子李綽等也被殺,李子威等五十余人被流配南方,這也就是高麗史上著名的李資義之亂。
高麗肅宗即位之后,將先王高麗獻宗所娶的仁州李家的元信宮主和漢山侯王昀母子趕到了慶源郡,并且沒像以前的高麗王一樣娶仁州李家女,而是娶了貞州柳氏女。
可高麗肅宗死了以后,王俁繼位,又娶了李資謙的大女兒為妃,仁州李氏的勢力東山再起。
等到李資謙的第二女也嫁給王保為王妃,并為王俁生了元子王楷之后,李資謙地位再次大大提升,位列宰相,權傾朝野——那幾年,王俁無心朝政,因為李資謙先后將兩個女兒嫁給王俁,王俁極為信任李資謙,慢慢的李資謙就攫取了本屬于王俁這個高麗王的權力,進而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
自那以后李資謙比當年鬧出大亂子的李資義還霸道,甚至霸道到,因為害怕別的妃嬪分潤他兩個女兒的恩寵,也因為害怕別人與王俁聯姻而對他產生威脅,不僅不讓王俁納新的妃嬪,就連王俁的元子王楷都養在他自己的家里,由他來撫養。
可以說,很少有比李資謙還霸道的外戚。
漸漸醒悟過來了的王俁,開始從地方上提拔韓安仁等人來分李資謙的權,企圖拿回本來屬于他的權力。
只可惜!
王俁醒悟的太晚了,已經撼動不了李資謙的地位了。
其實——
那時王俁和李資謙雖然勾心斗角,但因為李氏姐妹尤其是順德王后在,王俁和李資謙兩人之間的關系還能勉強維持,至少表面上還能勉強維持。
然而——
天妒紅顏。
幾年前,李家姐妹先后死去,讓王俁和李資謙之間最后的紐帶也沒了。
于是,李資謙扣著王俁的元子王楷把持著朝政,而王俁則開始極力擺脫李資謙的控制。
王俁和李資謙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就是王后的繼位人選。
那時,李資謙想讓王俁娶他的第三女為后。
可王俁不想再增加李資謙的權勢,因此,王俁想效仿先祖娶一個王室女為后。
于是乎,親自在一眾王室女中精挑細選了一番之后,王俁最后選中了他親叔叔高麗宣宗王運的女兒,也就是選中了他的堂妹當他的王后。
哥哥娶妹妹?
這不是亂掄嗎?
這個…在高麗還真就不是個事。
不說不知道,高麗王族的近親婚姻,絕對能刷新人的三觀。
高麗王朝的近親婚姻關系的“始作俑者”是高麗王朝的創建者王建。
王建并沒有顯赫的家世,只不過是新羅后期眾多地方豪族之一。
后來王建雖然創立了高麗王朝,登上了王位,但高麗初期的政權其實是一個豪族聯合政權,一些割據的豪族隨時都有實力向王權發起挑戰。
為了政權的穩固,王建便采取多種方法籠絡各地豪族,而其中重要的一種方法便是像蔡仍之前一樣迎娶各地豪族家的女兒做妃子。
王建一生共迎娶了二十九位妃子,這些女人不少都有豪族的背景。
這二十九位妃子共為王建生了二十五名王子和九名公主。
而在這九名公主中,有六位公主都嫁給了同父異母的兄弟。
不僅如此,在整個高麗王朝,除了極個別的情況之外,公主只能嫁給宗室成員,禁止外嫁。
到了高麗德宗的時候,他的兩位妃子都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而且德宗的母親與其妃孝思王后的母親也是親姐妹。
到了德宗的兒子顯宗的時候,其妃子仁平王后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而文宗之母與仁平王后之母也是親姐妹。
后來文宗將他自己的女兒積慶公主嫁給了他自己的兒子扶余公王燧,而這兩個孩子的母親又是親姐妹。
既然高麗王朝的公主只能嫁給宗室成員,禁止外嫁,那么總有同輩男女之數不對等的情況存在,這樣就催生了另一種近親婚姻,即叔侄之間的婚姻關系,也就是說堂叔娶侄女為妻。
高麗王朝第一例叔侄婚姻關系出現在高麗第二代國王惠宗時期,惠宗主動將自己的長公主嫁給了他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王昭。
高麗王朝第二例叔侄婚姻關系出現在高麗第三代國王定宗時期,即定宗將女兒嫁給了他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高麗第八代國王顯宗的兩個妃子元貞王后和元和王后也是他的堂兄弟成宗的女兒,所以顯宗也是娶了他自己的侄女。
另外,還有姨甥婚。
李資謙逼王俁娶他第三女不是沒有成功么,如今王俁掛了,李資謙便逼只有十四歲的仁宗王楷娶了他的第三女(歷史上,后來李資謙還買一送一把他的第四女也嫁給了王楷。)
總之,娶堂妹這種事,對于高麗王室而言,根本就不是個事,就是娶親妹,都不是個事。
因為王俁最終娶了她堂妹文貞王后,王俁和李資謙徹底撕破了臉。
在死之前的這幾年,王俁和李資謙一直在明爭暗斗。
只可惜,王俁年紀輕輕就死了,最終成了輸家——有傳言說,王俁是被李資謙害死的,是他收買了內醫崔思全,才讓王俁的病情惡化,而且是李資謙逼王俁將王位傳給李資謙撫養長大的王楷的。
王俁死后,李資謙將他的三女兒也就是王楷的三姨嫁給了王楷,成為王楷的皇后,然后李資謙以外公、岳父、邵城郡伯、邵城侯、漢陽公、朝鮮國公、顧命大臣的身份攝政。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算什么。
問題是,李資謙不甘心當有實無名的高麗王,他還想奪了自己外孫、自己女婿的王位,然后自己當高麗王。
這可不是污蔑李資謙。
李資謙幫王楷打敗了他幾個野心勃勃的叔叔之后,利用扶保王楷登基的機會攫取了大權。
在這之后,李資謙便以王楷外祖父和岳父的雙重身份“專制國命”,權傾朝野,李資謙的家族也雞犬升天(史載其“諸子爭起第宅,連亙街陌,勢焰益熾,賄賂公行,四方饋遺輻湊,腐肉常數萬斤,強奪人土田,縱其仆隸掠車馬輸己物,小民皆毀車賣牛馬,道路騷然”。)
此外李資謙還強行請王楷封他為“知軍國事”,也就是軍政一把抓。
甚至,寶文閣學士鄭克永,已經率領一眾文武大臣,提出李資謙應上表不稱臣,理由是“不臣者三,后之父母居其一”,附和者眾。
幸好!
時任寶文閣待制的金富軾,連續列舉了漢高祖之父劉太公、漢獻帝岳父不其侯伏完、魏元帝曹奐之父燕王曹宇等人,提出:“雖天子之父,若無尊號,則不可令人主拜也”的主張,更明言“雖父子至親禮數尚如此,況外祖乎?”
在這之后,金富軾又提出:“宜令上表稱臣,在王庭則行君臣之禮,宮闈之內則以家人禮相見,如此則公義私恩兩相順矣。”
礙于公論,最終李資謙不得不采納了金富軾的提議,并對王楷的使者說:“臣雖然無知,但現在看到金富軾的議論,實在是天下公論啊。沒有這個人,群公幾乎要把老臣陷于不義的地境了!”
李資謙的野心是暫時被金富軾止住了,但這并不意味著,王楷的王位就能坐穩。
因為除了內憂以外,高麗還有嚴重的外患問題。
因為,中原形勢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高麗的前宗主國大遼在大金的攻擊下瀕臨滅亡。
完顏阿骨打更是早在去年年初就派使節出使高麗,通報其已經平定了大遼的州郡,讓高麗對其稱臣。
李資謙確定了此事屬實之后,禮待金使,金使又告知高麗耶律延禧已逃往西夏(實為夾山)。
李資謙派人將這些事全都打聽清楚了,才知道,昔日的宗主國大遼帝國已經被女真人和一個叫“蔡仍”的宋人給瓜分了。
當時,蔡仍實力還未顯現出來,而大金卻是橫掃大遼帝國的大半疆土,已經不是當年跟他們高麗打得半斤八兩的那個女真了。
李資謙認為:大金原來是小國,和咱們高麗一樣,都是大遼的屬國,這不侯。可是現如今,大金既然暴興,滅了大遼,政修兵強,日以強大,又與咱們高麗境壤相接,勢不得不委屈求全,且以小事大向來是咱們高麗的生存之道,所以,咱們高麗姑且先順著大金,靜觀其變。
正是在這樣的政治態度下,完顏阿骨打派人去跟王楷和李資謙說,大金、大宋、西夏要聯合討伐蔡仍,讓高麗也派兵聲援一下,高麗便讓其西軍聚集在其國麟、朔一帶,并稱準備出兵三十萬討伐蔡仍。
王楷和李資謙之所以響應完顏阿骨打的號召:
一來,王楷和李資謙是想賣完顏阿骨打一個面子,舔一下完顏阿古打,交好如今如日中天的大金。
二來,王楷和李資謙也想向大金展示一下他們的實力,讓大金不敢輕易打他們高麗的主意——王楷和李資謙瞎擔心,要知道,在女真崛起之前,女真跟高麗可是因為地盤打了好幾年,雙方皆死傷無數。誰敢保證,如今女真人發跡了,不會卷土報仇?
至于那個大宋的叛臣蔡仍?
無所謂了。
反正雙方又不認識也不接壤。
再者說,他們高麗也不真出兵,就是搖旗吶喊一下,蔡仍還能真拿他們高麗怎么樣?
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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