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有什么目的?”
鄭峰問道。
“殺你。”
對方的回答言簡意賅,聽起來竟有幾分惱羞成怒地暴跳如雷。
這時候,首先亂起來的,卻是遙遠的人類指揮部。
人類并不是畏懼眼前的骺族進化體。
真正造成混亂的,是鄭峰小隊的突然失聯。
總參謀部的首席巡視員給唐天心打來投影通訊,想問問唐天心是否有什么預案。
人們都尋思,既然她接下了這事,那么以她過去的成就,不可能真就一抹兩眼黑,就此讓鄭峰聽天由命。
等待五秒后,唐天心的影像出現,場面卻與參謀部猜想的截然不同。
唐天心的眼睛壓根就沒轉向這邊。
她正戴著戰略指揮眼鏡,腦鏈功率全開,不斷對外發送著一條又一條新的指令。
參謀部巡視員讀取了部分唐天心發出去的指令,實在忍不住出聲問道:“唐將軍,你…你不知道骺族星上的情況嗎?”
原來,唐天心所發的命令都是針對的新近受她調遣的其他第三戰線兵力。
她在骺族星上壓根就沒有任何操作,只發出去一條指令。
她讓所有人都拖著骺族的改造,暗中收集資源(俗稱撿垃圾,有什么撿什么)。核心思路則是繼續圍繞著歐青嵐的移動工廠,所有人靜觀其變,等待時機。
唐天心聞言,稍微偏了下眼睛,深吸口氣,語速極快的說道:“我負責的事情,你們不要過問。現在你們的首要任務,是打好正面戰場。在我們這邊出成果之前,務必不得被擊潰戰線!務必要在骺族進化體的沖擊下保存住最精銳的戰力!請你將我的話轉告給安德烈元帥,讓更多普通部隊與智慧戰械部隊頂上前線。現在只有用犧牲來換取時間與空間。帝國千年發展積攢的雄厚實力,為的就是今日在云頂戰區能用海量艦隊與人力來堆積出戰略縱深。”
巡視員先是一愣。
唐天心再度厲喝,“還不快去!”
巡視員渾身打了個激靈,趕緊將通訊頻道切換給安德烈。
“唐將軍怎么說的?”
巡視員將唐天心的話原樣照搬。
安德烈皺眉沉吟,再時不時打量前方星圖。
星圖中,龐大的人類艦隊已在云頂戰區前方呈相對寬松的縱深以弧面陣型排開。
平均每隔0.01光年,便有一支人類聯軍艦隊。
在長二十光年的云頂星域正面范圍內,共計分布了多達兩百萬支大型艦隊。
每支大型艦隊由少則上億艘,多則數十億艘各型戰艦組成。
3.2億億人口的人類中,除去尚未成熟的嬰兒,以及少部分年邁普通人負責帶領著遠航艦嘗試性地去往遠處之外,共有2.7億億人來了云頂戰區,或駐扎于艦隊,或藏匿于亞空間空間站。
人類如今的兵力,再度將戰爭型文明窮兵黷武的風格宣揚到了極致。
如果敵人不是復眼者這個橫貫室女座超星系團,發展了不知多少年的龐大文明,假如人類把這些軍隊都轉化成生產力,完全調動起來,足以在萬年內開發完整個銀河系。
聯軍艦隊中,人類擔綱絕對主力。
其中有近70無人艦隊,還有近30的載人艦隊。
另外,人類多年辛苦耕耘的多元宇宙體系也收獲頗豐,同盟奴族提供了占據總兵力大約15的軍隊。
在眾多人類艦隊中,還有來自銀河系各個反抗奴族的智慧生命根據各自的能力特長,出現在一個個能最大限度發揮種族特性的崗位上。
除極少部分尚未接觸到的奴族之外,復眼者收集的所有銀河內誕生的智慧生命,人類這邊也有。
這一支龐大的多元宇宙聯軍,囊括了幾乎所有銀河系內這么多年里誕生的一切文明,在某種意義上,可以將這支人類艦隊命名為銀河之力。
在另一個概念上,這是數千億銀河系恒星用百億年時間,積攢下來的全部戰爭潛力。
在人類戰線的前方相隔僅僅一光年外,則是扎堆聚集在一起復眼者三大聯合艦隊。
與人類聯軍的數量與規模相比,復眼軍隊看起來處在絕對的下風,但此時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聯合艦隊的最前方,看似空無一物,但上過一次當的人類很清楚。
那邊涌動的超高能級指數必定正來自骺族進化體。
果不其然,正在安德烈凝神思索,不斷完善推演作戰策略和規劃時,一支前線艦隊驟然失聯了。
該艦隊側翼處負責偵查的快速艦即刻回稟情報。
當初封鎖第一特戰軍的超大型空間凍結隔離屏障再度出現了。
這一次,被封住的不再是某一艘戰艦,而是分散在數億公里范圍內整支艦隊。
毫無疑問,骺族進化體的能力比上次遭遇時更強橫了許多。
安德烈咬了咬牙,決定采納唐天心的建議。
他開始進行大范圍的調兵遣將,讓大量能力平庸的次級艦隊與無人艦隊采用折躍姿態趕往骺族進化體突擊的方位。
以他的本意,最好的選擇其實是盡將無人艦隊送過去。
但復眼者與骺族進化體必然會發現蹊蹺,萬一對方拋開眼前的目標,選擇直插腹地,又或者如同當初打擊第一特戰軍那般,定點沖擊人類精銳,就麻煩了。
在找到克制辦法之前,人類的損失只會更慘重。
所以,這雖然有些冷漠無情,甚至不公平,但在這種等級的戰爭中,必須有所犧牲,也必須有所權重。
在下達命令時,安德烈并未掩飾自己的考慮。
這些被調動的“炮灰”從上到下都很明白自己的定位。
安德烈心想,在命運公約印記的束縛之下,應該不會出現嘩變吧。
但當第一支艦隊抵達,攔住剛剛清掃完成戰場,正欲轉道他處的骺族進化體時,其中一名基層戰士在臨死前卻這樣吼出了一句。
“先哲曾說,歷史雖由英雄書寫,但小兵的血,便是史書上的墨。”
說完之后,這名基層戰士默默赴死。
這句話卻通過該艦隊的內部頻道擴散開來,再在整個人類艦隊中反復回蕩。
安德烈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那基層戰士的印記在他臨死前碎裂了。
他甚至產生了幻覺。
這句話,先哲沒說過。
他冒用了先哲的名字,說出了自己想表達的話。
或許,那名戰士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讓卑微的自己在文明的歷史中留下痕跡。
他做到了。
另一邊,外面的戰爭已經激烈打響,但唐天心卻選擇了不管不問,只不斷督促第三戰線中的各個隊伍盡快完全掌控各自的鐵壁連鎖陣星球。
部分人類特戰員甚至已經混進復眼者開始對外派遣的增援部隊中。
這些增援部隊里的大部分都開往了云頂戰區的方向,小部分則是遵照復眼者的命令去往骺族星。
在唐天心的視野下,有一張大網正緩緩籠罩向骺族星。
她雖然神情清冷,腦子里也保持著全神貫注的運算,但她的雙足卻下意識的摳緊了腳指,暴露出她此時也多少有些緊張。
她的潛意識里在催促,快點,快一點。
是的,她對骺族星真沒任何安排。
她把一切交給了自己的直覺。
在意識到自己是誰,鄭峰是誰的剎那,從小到大接觸到的一切點點滴滴,看過的所有史料中的一切信息,都在她心中串聯了起來。
她堅信先哲一定在暗中導引著一切。
包括骺族星,包括骺族進化體,甚至包括自己父親的重傷與鄭峰父母的陣亡,以及讓鄭峰等人出現在骺族星上的競賽所謂的隨機選擇。
在宇宙中,不可能出現如此多的微妙的巧合。
一定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暗中牽引著一切。
這股力量,在陳鋒的“墓地”——魚人尸骸星球以光速消失在宇宙中的瞬間,便必定已開始涌現。
總之,既然先哲做了這樣的安排,那么事態的發展也注定會按照他劃定的路線走下去。
所以一切外在的計劃,都沒有意義。
交給他了。
我也把自己交給他了!
唐天心深知先哲是個賭性很重的人,這就是一場豪賭。這一次,先哲陳鋒把自己的命也押了進去。贏則通殺,輸則滿盤皆輸。
骺族星地洞里,鄭峰等人突遭異變之下,卻也并不輕松。
鄭峰被一個看不見的人叫破了不屬于自己的名字。
直覺告訴他,正與自己溝通的不是骺族,甚至也不是復眼族,而是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
先哲也錯了。
在所有故事中,先哲都以為他本人當初聽到的聲音來自復眼者。
鄭峰此時正在否定一直以來先哲定下的“真理”。
他腳下的膠體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涌現。
為了防止被膠體徹底吞噬,鄭峰與其他人一起啟動人形裝甲的反重力裝置騰空而起。
同時,鄭峰略有些蕭瑟的說道:“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我們被識破了,動手吧。”
幾乎瞬間,他身邊的千名人類成員便與他同步暴起發難。
林布最為暴躁,已將動力拉升至最高,轉身便往身邊的骺族人形裝甲轟去。
在這片狹小的空間內,雙方眨眼間便悍然廝殺成了一團。
但也不知道這地洞的材質是何種構成,猛烈的炮火與裝甲武器轟擊其上,竟絲毫不見傷痕。
另一端,貝恩斯塔沖破數臺裝甲的阻擋來到鄭峰身邊,與跟在自己身后的光輝特戰以及鄭峰背后的飛虎隊大聲吩咐道:“掩護鄭峰撤退!”
鄭峰搖了搖頭,“我們的裝備是按照骺族的人形裝甲而打造,雖然經過不少改良,但主體材質與性能依然局限在人形裝甲的范疇。我們僅有一千人,對方有十萬,外面還有更多。還有,這地洞上端已經封死了。恐怕不好走。”
貝恩斯塔:“你怎么知道?現在我們的探測建模功能不是已經失效了嗎?”
鄭峰一指遠處。
那邊正是林布同時與十余臺骺族裝甲交戰的場地,激烈的炮火時而閃爍光芒,將附近照亮。
光學感應器還能生效,鄭峰與貝恩斯塔能勉強看得真切。
“這里本來是個圓柱體,但你看,墻體已經呈現出明顯的斜率,那說明我們身處的位置變成了個錐體。所以,無路可逃的。”
“那我不管。總得拼一場。”
貝恩斯塔緩緩轉身,就在附近隨意擇敵拼殺起來。
鄭峰則低頭看向地面,地面上那膠體依然在涌動翻騰,逐漸向上蔓延。
這時,數十臺骺族的裝甲同時撲將上來,作勢要攻鄭峰裝甲的后頸部位。
他的超微機器人正藏在里面。
鄭峰只得奮力與之交手。
他對付起來倒是不難。
但雙方數量懸殊太大,裝備性能又沒有質變差異,交戰空間還如此狹窄,他這一方遲早會敗亡。
此時鄭峰腦子里有太多疑惑了。
真就只是為了殺我么?
我有這么重要?
殺一個我,有那么難?
既然對方早就識破了自己,如果目的僅僅是殺掉自己的話,在自己還是個甲蟲時就早就可以動手了,又何苦等到現在,讓自己擁有九級裝甲,還引來這里?
其真實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為了活捉的話,看這些人形裝甲的動態,卻又不像,一個個都是殺招,目的都是為了要摧毀超微機器人里面的芯片。
在極短時間內,千名人類戰士中已經陸續出現傷亡。
“那邊有光!”
始終靠在鄭峰附近負責掩護的馬塔·尼克勞斯突然一指右側。
她出聲的目的是希望鄭峰去那側逃生。
但鄭峰并未動作,借著光芒,他看到了個修長的影子出現在光影中。
他下意識的呢喃出聲:“復眼者克隆體肉身所化的刀鋒螂,但為什么這么小?”
那影子進入場中后,身后的光門轟然關閉。
下一剎那,那微型刀鋒螂便已化作一道殘影往鄭峰等人的方向撲來。
只這一下,便展現出更強的性能,更好的動態,更快的速度。
貝恩斯塔來救,卻被輕易一刀切中頸部。
貝恩斯塔的靈魂在通訊頻道中發出怒吼,“該死!我不服!這種玩意兒!我在外面一個砍一萬個!”
能聽得出他的不甘。
這也是客觀事實。
采用絕對鏈接藏身在骺族的人形裝甲里,對他的實力限制太大了。
這種等級的裝備,早在幾百年前便已被人類所淘汰。
貝恩斯塔以這樣的方式陣亡,會如此不甘,也理所應當。
早在貝恩斯塔犧牲之前,強烈的危機感早已籠罩鄭峰的心神。
他急速往后退去。
飛在半空中,他背甲上的載物倉打開,一塊裝甲巴掌大小的包裹彈射出來,正是沉睡的童玲。
童玲的裝甲剎那間爆發擴張,恢復成原有的形態。
她也不多話,只迎面便向前撲去,與這刀鋒螂短兵相接。
不管這場戰局如何,她的生命只剩半個小時。
這是她能為人類、自己與先哲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與見面便死的貝恩斯塔相比,使用相同裝備的童玲卻打出了截然不同的局面。
與速度更快、武器更鋒利、力量呈絕對優勢,且能在這狹小空間內反復使用極超短程折躍,并根本沒有僵直時間的微型刀鋒螂相比,童玲的人形裝甲顯得既慢又弱小,而且并不具備重要的短程折躍能力。
但她卻并未瞬間落敗。
童玲的裝甲雙手握持著一把與裝甲等身高的巨劍。
巨劍材質以每秒百億次的頻率不斷在物質態與能量態之間切換。
其物質態又分三種,黑洞物質態、中子星態與超輕聚合實能線。
能量態則分三種,內層為統一聚合力能,中層為空間凍結力場,外層為逆統一力大切割能。
這造成了一個奇異的現象。
從質量上講,童玲的巨劍幾不受重力影響,輕如鴻毛。
但當受到外物或者能量打擊時,巨劍卻又有重如泰山巍然不動的特質。
面對微型刀鋒螂反復騰空變向、折躍閃爍并持續用兩支長長刀臂轟擊,飄在空中的童玲卻幾乎不曾執行一次大范圍位移,只在原地不斷轉向,不斷雙手持刀橫擺于身前做抵擋姿態。
她看起來十分狼狽,但微妙的是,刀鋒螂的每一次攻擊卻仿佛是被吸引住了一般,始終只落在巨劍寬厚的劍身上。
她變成了一塊磁鐵。
那只刀鋒螂被磁鐵牢牢吸引,如同牽線風箏,無論如何上下搖擺左右翻飛,都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將它與童玲的巨劍牢牢捆縛在一起。
這般場景瞧來詭異,更令人難以理解的是,即便童玲遭受攻擊的頻率高達每秒數千次,她的巨劍卻依然絲毫不見崩塌的跡象。
以方才貝恩斯塔敗北時的情況看,童玲的巨劍根本不應該承受得住刀鋒螂的高頻沖擊,但事實就是已經過去整整數秒,她依舊堅如磐石。
已然退到遠處的鄭峰雖又重新落入其他骺族戰甲的包圍,但以他的個人能力,再有其他人從旁掩護,他的處境倒也不再兇險。
鄭峰一邊盡力斬殺身側涌來的骺族裝甲,一邊又多瞄了童玲那邊兩眼才發現蹊蹺。
童玲竟將裝甲軀干部位的護盾防御完全關閉,把能量全數分配到了巨劍上,使其成為最強之盾,卻又是最鋒利之矛。
童玲利用主動的能量傾斜分配,強行抹平了雙方的裝甲性能差距。
這讓她將自己置于極端危險的境地,但卻又是實質上的唯一的辦法。
她現在絕不能犯絲毫錯誤,哪怕只一丁點殺傷性能量繞過巨劍轟擊到她身上,都會將她頃刻間完全摧毀。
但這事并未發生。
在童玲面前,那臺兇猛的刀鋒螂無論作何動作,卻始終只如牽線木偶,莫可奈何。
鄭峰漸漸回憶起了很久以前T教官曾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當人的直覺能力強大到某種程度時,可以僅靠五感對世界的感知匯聚成名義上的第六感,也就是直覺。
關于直覺的邏輯原理,鄭峰很清楚。
但T教官口中的直覺卻又有不同,除人類思維內部規律的自我演化形成潛意識抉擇之外,還多了點別的東西,正是“宇宙的提示”,這讓她得到了她口中所說的完美預判。
要達到如今的效果,證明她至少擁有提前一秒做出準確判斷的能力。
一秒的預知,在古代的拳臺格斗上便已稱得上無敵金身。
在每秒瞬息萬變,動輒一秒執行成千上萬次機動的裝甲戰斗中,幾乎等若兩名圍棋棋手對弈,其中一人才剛落第一顆子,對家便已看完了全盤,怎么贏?
如果是在更大規模的戰場上,雙方調動的能量超越某個指數,殺傷力與殺傷范圍極大,童玲的預判能力或許未必那般管用。
但此時此刻,雙方交手的裝備卻是性能被削弱了無數倍的基礎單位。
無論是童玲的人形裝甲亦或是對面的微型刀鋒螂,放到正面戰場上,壓根就只是炮灰中的炮灰,砸進湖里連朵水花也激不起。
將全部的心神用到操控低性能裝甲中,參與的卻又是高強度對抗,這進一步放大了童玲預知能力帶來的優勢。
在此之前,從未有人想到,已經擁有殲星炮與星系毀滅級大威力碎滅彈的人類與復眼者雙方的命運,竟會牽系于這樣一場近乎“兒戲”的小范圍第三戰線對抗中。
刀鋒螂與童玲糾纏了大約二十余秒,在此期間,千名人類戰士與百倍于己的敵人早已是亂戰成了一團。
平均每個人都得面對百倍于己的敵人,屬實難熬。
鄭峰、林布、光輝特戰隊、飛虎隊與風神特戰隊以及各個隊伍中的主力精銳雖仗著能力優勢,在混戰中幾如猛虎下山,每每總能速斬眼前之敵,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敵人多得殺不凈,更悍不畏死,逮住機會便數個一擁而上,拼著自損數人也要兌子掉一名人類戰士。
這般換算下去,顯然是數量全面占據下風的人類更為吃虧。
另外,部分受控于統治意志的骺族裝甲見人類戰士著實精銳,甚至只讓其中數個佼佼者擋在最前,其余個體則分外狡詐的退至遠處,在體內演化出遠程武器,遠遠的對著人類裝甲集火射擊。
在童玲拖住刀鋒螂的這段時間內,狹小的地洞內局面一秒數變,漸漸形成了大量人類被擠壓在一角,正前方呈弧面型分布著大量骺族戰甲形成包圍陣列,陣列后方則是握持著遠程動能武器與能量武器的骺族裝甲集火射擊陣型。
林布尋到個機會靠近鄭峰身邊,“這樣下去不行,你得走。”
“走不了。”
“那怎么辦?等死?你可不能死。”
“我在想辦法。”
“能想出什么辦法?別癡人說夢了。”
“我覺得這里有太多巧合了。”
“那就是我們單純的倒霉!白癡!”
林布話音未落,卻猛的一閃身擋在了鄭峰身前。
與此同時,他的裝甲身后變幻出六臂來,算上他原有的兩臂,卻又形如古代神話中的八臂魔神。
林布每一只手臂中均握持著一柄無鋒戰刀,相互架著向前方虛空處頂去。
幾乎同時,微型刀鋒螂的身影倏忽出現,兩只刀臂往前頂來,如標槍般刺殺向鄭峰。
幸運的是林布先動一步,提前架好了陣,兩柄刀臂的尖端正正頂在林布用八把刀架成的交叉點中央。
鄭峰一直在觀摩學習童玲,林布同樣不曾閑著,他也在學。
這同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嘗試提前近一秒的預判,他成功了。
或許成功率只有10,他嘗試十次只能成功一次,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林布算是幫鄭峰擋下了這一擊。
在劇烈的爆炸后,林布往后倒飛而來。
那終于擺脫童玲糾纏的刀鋒螂卻也是發了狠,動力全開直往前沖,作勢要先將林布刺透,再傷后方的鄭峰。
刀鋒螂的背后,童玲雙手握持重劍于半空中順著蜿蜒曲線追擊而至。
重劍在半空劃出道渾圓弧形,追著刀鋒螂后背斬擊而至。
刀鋒螂身形微閃。
童玲難得反擊,卻并未命中,只斬到了一輪殘影。
當刀鋒螂再次出現時,卻又到了鄭峰身后。
鄭峰卻已提前完成轉身,右臂撐盾。
被童玲化身T教官和零教了這么久,鄭峰自己的天賦本也不差,方才又全力以赴地學了最后一課,同樣是第一次使出一秒預判,架招的動作與精確度比林布更勝一籌。
又是一聲爆炸,鄭峰被彈飛出去。
童玲與林布二人分別從兩翼殺至,再度纏住了那刀鋒螂。
這時候,鄭峰心中卻又響起那蒼老的聲音。
“陳鋒,你已必死無疑,何必負隅頑抗?只要你不做抵抗,我們可以向你承諾,允許人類繼續存在,直到在宇宙大過濾器機制的影響下自然消亡。我們所追求的,與地球人類所追求的并不在一個層面。兩種文明其實可以共存,就像你們人類推行的多元宇宙那樣。”
鄭峰聞言,心頭厲聲駁斥:“你在撒謊。當文明走出行星,抵達下一顆恒星,成為真正的二級文明后,宇宙便并不存在什么大過濾器機制,更不存在自然消亡。所謂的過濾,只會是異族的侵略與屠戮。”
交談間,鄭峰心頭卻是冷笑不止。
謊言太荒謬,根本不合邏輯,經不起推敲。
先哲從過去的時間線里帶回的真相,可以識破一切謊言。
如果真如對方所說,人類與對方并無根本性沖突的話,那么在虛無歷史中的一切就壓根不該發生。
畢竟,大象不會刻意地為了消滅一只無用的螞蟻而奔行億萬里。
在每一條時間線里,復眼者都直奔人類而來,這可不是偶然。
并且,隨著人類的科技晉升,復眼者依然始終不斷地提高動員的力量,其目的性極其明確。
直到這一次,人類終于完成厚積薄發,反客為主的提前掀起戰爭,才讓一場單方面的屠戮演變為看似勢均力敵的兩個文明的戰爭。
但即便如此,復眼者也從未提出過和談。
共存根本無從談起。
那蒼老聲音見沒能誑住鄭峰,只輕輕哼了一聲。
下一剎那后,骺族戰甲與刀鋒螂的進攻性再度加強。
“放棄吧,在你倒下的瞬間,你身邊的同類就會停止死亡,你的族群將迎來永恒的和平。人類已經贏得我們的尊重,我代表臨界文明聯盟,宣布接納人類的加入。你的死亡,便是唯一的條件。你們已經…沒有希望了。”
這一次,在蒼老的聲音落下后,鄭峰腦海中漸漸浮現了一個新的畫面。
這是一副他從未見過的場景。
在畫面正中,是一個無比碩大的黑洞。
這黑洞的質量,是太陽的430萬倍。
那是銀心。
是人類眺望了千年萬年,一次又一次想象,總觸手而不得的宇宙造物,亦是太陽系與人類的搖籃。
但此時這黑洞卻已經變了模樣。
無數顆恒星已經脫離了各自的公轉軌道,在銀心黑洞正前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筒狀結構。
圓筒正圍繞著一個無形的軸心緩緩旋轉著。
這圓筒,看起來像是一門炮。
一股極度恐怖的能量,正在圓筒的底部涌動。
這股能量僅僅只是逸散出一點,便將一顆附近的恒星吞噬、引爆、同化。
一個巨大的黑白螺旋渦流,正在炮管底部飛快的旋轉,隱約有些酷似鄭峰所學的基礎知識描述的,僅在理論中存在的超級碎滅彈引爆時的模樣。
僅憑肉眼看,便能感知到里面蘊藏的能量足以撕碎宇宙的三重空間。
或許,在這個宇宙世代誕生之初的奇點大爆炸也是這樣的吧。
“用你們人類的命名規則,可以把它稱呼為銀心涌動炮。奴族用兩億顆恒星形成了這炮管,里面涌動的,是銀心黑洞中的物質轉化而成的能量。現在,它對準了這顆星球。所以,你的反抗已經結束了。陳鋒,你沒有選擇。但是,你可以安息,因為即便你拒絕了我的提議,在你死后,我們依然會給人類以永久的和平。這一次,你累了,休息吧。”
這一次,再說完后,那蒼老的聲音漸漸平息,變得越來越遙遠。
此時此刻,鄭峰心底第一次涌起股名為絕望的情緒。
原來,敵人真正的殺招不是這顆星球,更不是眾人眼前的骺族戰甲,而是藏匿在穹頂里的銀心涌動炮。
他完全無法想象出以兩億顆恒星組成炮管的巨炮轟擊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他更想象不出銀心里蘊藏的能量如果被調動起來,又會是怎樣的威能。
用短短數百年的時間,將一個龐大的恒星系的引力源改造成一門武器。
這,就是發展多年的四級文明能做到的事情,更是領先文明的底蘊。
哪怕這四級文明是一個被控制的傀儡奴族,只要它們得到了時間的垂青,便占盡了先機。
無論外面的唐天心有何種奇謀妙計,有多少艦隊與戰士正趕來試圖支援,都成了夢幻泡影,都沒了意義。
在無比的絕望中,鄭峰的動作越來越遲鈍,思維慢慢凝聚,像陷入沼澤。
就在此時,他心里卻又冷不丁地喃喃自語一聲。
“吃了它。”
鄭峰猛回過神。
怎么回事?
“吃了它。”
聲音再度響起,聲線卻不再是古樸滄桑,而變成了一個年輕人。
鄭峰反應過來,這是兩三年來一直在自己心中發出雜音的“提詞器”。
但過去時這“提詞器”都直接干擾思維,改變自己與外界溝通時的語言組織,這一次卻暴露出其本體,用了另一個聲線直接開口。
鄭峰再又回憶起腦海中那許許多多的混亂記憶,不禁暗想,我腦子里到底裝了多少奇奇怪怪的玩意兒?
“福萊德斯?”
在回想起模糊記憶時,鄭峰突然下意識的試探著問了一句。
“是我。”
“嘶…”
得到回答后,鄭峰內心巨震,再問:“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知道是你。但是,你在史書里,不是先哲在上一條時間線的朋友嗎?你怎么會在這里,你和我有什么關系。”
“當你吃了它,你就會知曉一切。”
福萊德斯再度催促道。
“吃什么?在哪里?”
“就在你的正前方。”
這時候,鄭峰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先前地面不斷往上涌的膠體已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地洞對面角落處一個盤踞在地上的巨大的膠狀物。
“它看起來像個巨型格拉斯人?”
“不是像,就是。”
“怎么吃?”
“硬吃。沒時間了,童玲與林布還能拖住刀鋒螂一分鐘,你只有一分鐘。上吧,撲上去!”
雖然鄭峰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他選擇相信心中的聲音。
他甚至已經猜到了這位名叫福萊德斯的“不存在的人”是如何進入的自己心靈。那一場模擬訓練,那個雪花艦殘骸,那個藏匿在殘骸中的微觀白蟻蟻后。
正是在那之后,自己腦海中開始有雜音,開始浮現出史書記載中的福萊德斯與先哲陳鋒一起打造的晨風二號艦船的形象。
“相信他”,鄭峰心里這樣說。
他開始向前沖鋒,不斷的變向躲閃,不斷向其他人下達命令,要求其他一息尚存的戰士跟隨著自己去往巨型格拉斯人所在的方向。
他不知道一頭撞進去之后會發生什么。
也許會失去控制裝甲的能力,那么他需要其他人來幫自己爭取時間。
終于,他不管不顧地迎面撞進了膠體。
膠體仿佛也在等待著他,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包裹而來。
正如歐青嵐之前所擔心的那樣,膠體中的底層規律不斷改變著他裝甲的材質,不斷將裝甲結構重新分解為原始粒子。
最終,這一抹膠體出現在了承載了他意識的超微機器人智腦芯片的保護層外。
輕描淡寫的,保護層被融化了。
鄭峰的智腦芯片剎那間散開。
頃刻間,鄭峰的意識重獲自由,輕飄飄地飛了出來,成為了一個“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