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目望去,是一望無盡的遼闊草原。
草原上綠樹如茵,時有茂盛灌木叢林點綴,星星點點的海子如爛柯局中的棋子亂布。
清晨陽光透過藍天白云灑下,落在這些海子之上,波光粼粼,游魚騰空,噗通作響。
在草原的遠處靠近地平線的位置,隱約能看見馬群徜徉,格外愜意。
再是聲突如其來的咆哮巨響,一只猛虎從馬群附近的凹坑下撲將出來。
猛虎肚圓面闊,跑起來腹部晃晃悠悠,似是一頭懷孕雌虎。
馬群轟然而散,四處奔逃。
馬蹄翻騰,草屑翻飛。
體長至少七米的巨大猛虎身懷六甲也不影響運動其能力,速度極快,眨眼后便追上匹壯碩奔馬,
猛虎一巴掌呼下。
毛皮錚亮的強壯奔馬脊背凹陷,翻滾倒下,濺起泥漿無數。
奔馬痛苦翻騰,似要重新站立,但脊柱已斷,后半身無力,仰頭絕望長嘶。
猛虎再是一巴掌照著掙扎的奔馬長頸呼去。
奔馬的脖子如同被折斷的火柴猛烈彎曲,自此再無聲息。
懷孕雌虎開始啃噬馬腹。
一邊是死亡,一邊是生育。
青山碧水綠草紅血,這畫面看著殘酷血腥,但卻又蘊含著自然的規律。
除了馬群與猛虎之外,天空還有蒼鷹旋飛,禿鷲覓食。
虎與馬的附近,又時而彈出一個又一個或黑或灰的腦袋。
這些是鬣狗,在等待機會上去撿漏,飽餐一頓。
越來越多的食肉食腐動物留意到這邊的動靜,悄然匯聚而來。
回頭看,大雪山高聳入云,半山腰掛著似霧似云的白色匹練,仿似仙子謫落凡塵。
半山腰之上,透過靄靄白茫可見銀輝耀目的雪頂。
目光順著半山腰而下,則先是橙褐色的高海拔薄草,又漸漸遞進成針葉林與闊葉林。
在闊葉林間,能瞧見一汪汪化雪匯聚而成的小小溪流順著山坡奔流而下,再逐漸匯聚成一條蜿蜒小河,穿越地平線去往遠方。
這條河再往前走千余公里,會變成一條足以孕育滋養千年文明的大河。
草原上風吹草臥,層層疊疊的草浪從遠處順著河流蔓延而來。
含氧量極高的空氣里既彌漫著綠草的清新,又帶著濃濃的血腥。
一名男子正站在山腳下的大石上,東張西望著縱目遠眺。
他滿臉迷惘,又焦躁不安。
他這次所見的地球生態環境,是前所未有的。
既有體型更龐大,更活躍的大型動物,還有極度茂密的植被,仿佛電影里描繪的地球上滿地恐龍奔跑著的侏羅紀。
這是所有環境保護愛好者心中追求最美好的場景。
但是,陳鋒的心里卻涼透了。
從他睜開眼到現在已經三小時。
若是以前,他大約已經跑完圈,再裝了個,順便和虎哥嘮嘮嗑,動作快的話已經與孩子媽搭上線,見識過新裝備了。
但這次卻情況有變。
他不是在操場上以列兵陳鋒的身份在訓練中蘇醒,而是滿身泥漿著在岸灘上蘇醒。
在剛醒過來的瞬間,他就開始大口大口的深呼吸,胸腔里有股窒息的痛楚。
沒有丁虎,沒有操場,沒有艦船,沒有單兵裝備,更沒有唐天心和大雪山基地。
什么都沒有。
陳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在這三個小時內,他跑遍了附近方圓兩百多平方公里。
沒見著一個人,只他看到些人類活動的痕跡。
可這些痕跡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
破敗的城鎮早已重新長成原始森林,被動輒高達數十上百米的闊葉樹木包裹、籠罩。
被風化的倒塌到一半的墻壁里,也冒出些生命力頑強的植物。
高達數千米的小鎮中心建筑倒在地上。
郁郁蔥蔥的藤蔓植物攀爬其上,將其包裹成了青色巨龍,既壯觀美麗,又恐怖詭異。
小鎮外的郊區里橫七豎八擺放著破舊的艦船。
艦船并非正常的淘汰,大部分都有破損,嚴重者甚至斷為兩截。
艦船附近往往伴隨著巨大的爆炸凹坑形成的湖泊。
還有斷裂的超大鐵軌,以及倒在地上的每節車廂都堪比航空母艦的巨型陸運車。
這些東西的存在證明陳鋒這次穿越的定位沒出問題,依然是在三十一世紀的地球上。
但此情此景卻讓他無比陌生。
陳鋒大約用了整整五分鐘來調整思緒,才漸漸的接受了疑似的事實。
這次三十一世紀的地球上多半是沒有人類了。
但他依然不確定原因。
陳鋒不知道這到底是贏了還是輸得徹底。
他希望是贏了。
人類提前離開太陽系,奔向了無限的宇宙。
但常識又在提醒他,可能性不大。
如果人類是成功的戰略撤退,那便不應該出現這么多斷壁殘桓,也不會有這么多艦船殘骸掉落在地上。
尤其艦船殘骸里還有很多金屬資源,以人類勤儉節約的天性,怎么可能不回收就扔在這里不管?
答案在陳鋒心中呼之欲出,這次他是失敗了。
人類提前滅亡,根本沒能等到他降臨。
陳鋒曾經想象過遲早會有這么一遭。
但或許是因為他成功的次數太多,讓他對危機失去了警惕性,幾乎遺忘了這種可能。
他并未想到,在接連八條時間線的成功后,自己會在第九次迎來徹頭徹尾的失敗。
他有點想不通。
自己不斷的修正,不斷的精益求精,對時代的掌控在變強,旗下產業的資源分配能力更強,各方面均有提升,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他甚至還有種感覺,這次可能是自己距離勝利最近的一次。
可結果倒好。
完敗。
就很突然。
雖然他早就做過心理準備,但面對事實時,還是有些懵。
他大約用了幾分鐘來調整心緒,漸漸接受現實,然后嘗試分析問題,總結原因。
我不該讓胖子擔任北美分公司總裁?
不至于吧,胖子也只是擅長拖后腿而已,他還真能拖到文明崩壞?
有這么猛嗎?
《幸福n次方》這首歌的影響力太大,造成了一些不可控的變化,各種沖冠一怒為紅顏,進而引發世界大戰?
這也不至于吧?
不該成立救世會?
這個可能性還蠻大的,但也只能停留在猜想的證據上。
無論他再擅長玩弄時間,掌握再多科技,僅靠一人之力也只能去推想,不敢貿然下定論。
陳鋒沉思了大約半個多小時,然后緩緩站起身。
他理清了一些主要思路。
事情已經發生,后悔也無濟于事,哪怕這個地球上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必須盡快調整回狀態。
面對問題,分析問題,總結經驗教訓,下次再解決問題。
這是唯一的辦法。
光憑空想無濟于事,那就試著自己去挖掘歷史。
地球還在這里,人類活動的痕跡也依然存在,那么理論上,自己應該能通過考古的方法,不斷的從人類活動的痕跡中分析出一些東西來。
可惜他雖曾經貴為歷史科學院院長,但他在考古上著實沒什么建樹。
他很聰明,但缺乏系統培養成型的思維模式,不是那種可以通過一塊化石就推演出一個時代的考古強者。
他得自學成才。
陳鋒對成功沒有絕對的信心,但總得試試。
別無他法,總不能放棄吧。
這次不找到原因,下次就不能更好的規避風險。
同樣的悲劇很可能會再次上演。
說不定,自己運氣夠好,激活一個人工智能,又或者撿到一個信息載體就直接大功告成了呢?
他又前后跑了兩艘艦船,三棟建筑,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他既沒見到人類的尸骸,骨頭都沒有,也沒見著可用的人工智能、
所有設備與儀器早已失去了運轉能源,所有可能記載著信息的載體全都被摧毀的徹徹底底。
陳鋒陷入千頭萬緒理不清的狀態。
幸好如今他的思維夠敏銳,他很快想到了一個新的蹊蹺之處。
之前每次穿越過來時雖然過程十分奇葩,都是蠻不講理的直接取代“前身”,但前身基本都有個完整的身份與來龍去脈,而不是給憑空捏造出個本不存在的人來強行嵌入社會。
那么這次,陳鋒覺得于情于理自己的身體也總該有個來歷吧?
他又趕緊跑回初次蘇醒的小河,并順著河流沿途一路找去。
大約二十分鐘后,他在大雪山山腳下的河灣處發現了個被砸得支離破碎的紀念館。
靠著驚人的力氣,陳鋒將碎石爛磚掀開,翻出了一口破損的水晶棺。
隨后他又在旁邊發現了一些寫了字跡的石碑碎片。
靠著超高喚醒度帶來的圖片記憶能力和視覺分析能力,陳鋒再用了大約半個小時,拼接出部分石碑。
石碑上的文字終于成型。
“先xx鋒遺x紀x館。”
雖然字跡依然缺失,但陳鋒用自己嚴密的邏輯推理能力迅速得出結論。
這一行字的原文應該是“先哲陳鋒遺體(物)紀念館”。
嗯,我還是有考古天賦的。
總之,這水晶棺應該曾經存放過自己的遺體。
關于這具身軀是怎么來的,倒是破案了。
支撐他穿梭時空的力量找不到現有的支點,索性找到他本人的遺體,在這基礎之上完成重建,讓他死而復生。
這看似夸張,其實與他過去取代前身時,從科學層面講,好像也沒什么區別。
核心是他的思維被轉移過來,并點對點的復制出一個身體。
身體的支點可以是一個完整的能夠被取代的人,也可以是他本人的遺體,只要基因信息層面保持高度相似即可。
陳鋒心中又短暫的冒出些疑問。
為什么這次自己的墓地和紀念館不在漢州,而在大雪山。
并且沒有火化,而是選擇了“沉睡”在水晶棺中。
他琢磨了一陣,只能籠統片面的理解為,可能這次自己考慮到不離開地球,為了方便在千年后證明身份,選擇埋骨地時故意對標了大雪山基地的方位。
如果不出意外,穿越過來后很快就能見到遺體,然后接下來要證明一些東西就會變得很容易。
現在看來,除了沒了需要被證明真身的對象之外,一切都在計劃中。
人都沒了,我還需要向誰證明我是我?
又在紀念館附近找了半晌,除石碑外沒找到任何信息載體,陳鋒長嘆一聲,莫可奈何。
他回到草原邊,盤腿在大石頭上坐下。
他不再去關注遠處的猛虎食馬,也不管其他動物。
他徹底接受了現實。
既然自己的紀念館都被砸了,水晶棺碎裂,人類是正常撤離的最后一絲可能泯滅了。
心中僅存的念想被徹底掐滅,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咒罵一聲。
“艸!”
天空上突然電閃雷鳴,烏云密布。
短短幾分鐘后,晴朗的天空變得黑沉沉,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滴答滴答的雨水淅淅瀝瀝落下,打在陳鋒臉上。
他雙手抱住小腿,把腦袋埋進膝蓋間,低垂著頭。
無法言喻的孤獨感仿佛雨水將他漸漸籠罩。
這一次,整個地球上,真就只得自己一個人了。
他知道這次肯定做錯了什么。
時間才是這宇宙中威力最驚人的武器。
只一次失誤,就徹底抹除掉了他之前八條時間線的全部努力。
這滋味真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