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杰克
莫里亞蒂微笑著注視昏迷的毛利陽和躺在他旁邊的紅發男孩，神情微妙恍惚間還有點像獻祭者。
而灰原則顧忌著莫里亞蒂在場不敢出聲。
就這樣，隨著時間逐漸流逝，馬車緩緩駛進了一輛兩層的小型別墅里，最后在大門口停下。
車輪駛進，別墅的傭人腳步迅速地從宅內走了出來，在馬車前排成了一行。
別墅里的傭人不多，總共才有四個人而已。其中有三個是已經年過四十的健壯女人，還有一個則是只有三十歲的青年男人。
“老爺。”青年男人在馬車底下，眼神恭敬，“晚餐已經備好了。”
“是嗎，”莫里亞蒂出了馬車，亦對青年人交代了一些事情，“波克，你去把羅伊洛特醫生請到這里…記得，讓他幫忙給馬車里的這兩個小先生診治一下。”
“明白”
“瑪麗、珊娜、還有詹妮，給我的小客人們安排一下客房。順便，晚餐時間推遲。”
三個中年女人連忙應聲，神色麻木且沒有表情。
她們是莫里亞蒂宅邸的老傭人，就算不用提醒也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
而莫里亞蒂交代完之后也下了馬車。他下馬車的時候不愿意有人扶著，走路時自然也不愿意。
可能是過于瘦削，也可能是年歲已大，莫里亞蒂的步伐并不穩，身子也有些搖晃。
或許是為了以防萬一，也或許是習慣使然，駕車人緊隨其后下了馬車，跟著莫里亞蒂進了內宅。而灰原和毛利陽等人自然是被傭人領走，安排住的地方。
三個女傭人的動作迅速，力氣也大。雖然她們歲數已經有四十好幾，可這并不妨礙她們有一身腱子肉。
傭人們將毛利陽與那個紅發男孩抬起來的同時，將在馬車上坐著的灰原也請下了馬車。就算是灰原也不得不佩服莫里亞蒂家里的幾個傭人舉止有度。
可是這個宅子終究是太靜了。靜到針掉在地上她都能聽到。
傭人面無表情地走在她的前面，仿佛牽線木偶一般毫無表情。
紅發男孩被其中一個女傭背了起來，剩下的兩個女傭人則架起了那個為了就自己而滿身傷痕的男孩。
明明這些傭人看起來那么臃腫，可是腳步卻輕若羽毛。
灰原雖然已經料到這個宅邸會有些嚇人，可沒想到會這么嚇人。但聯想到福爾摩斯的那個時代，灰原有些了然。
維多利亞時代…確實是一個壓抑的時代。
壓抑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消一會兒，醫生就來了。醫生的體型很彪悍，裝扮也奇怪。不同于當下流行的直筒風衣以及長褲，他的裝束既有些像軍人，又有些像學者。從灰原的角度來看，他的身高差不多有兩米，可即便如此他還戴著大禮帽，穿著高筒靴。
“教授讓我來看誰？”
女傭人遙遙一指，“在這里。”
醫生點頭走上前去，在確認了兩個人身上的傷口之后對毛利陽的傷口進行了特別處理，然后就離開了。
臨行前他特別囑咐傭人記得要看護好那個滿身是傷的男孩，而那個男孩毫無疑問就是毛利陽。
“他傷得很重。”
醫生有著一雙深陷的眼睛以及一個細長的鷹鉤鼻，這讓他看起來活像一頭老朽殘忍的猛禽。就算他還算年輕，然而很可惜，歲數并沒有減少他面相的兇狠，“不過他的恢復力真的很驚人…傷口結痂速度很快，就像被處理了過一樣。但是我不敢保證，他會活下來。”
“先生，”跟隨醫生一同回來的波克管家頓了頓，語氣中暗含提醒，“這是那位大人的吩咐。”
可對此，醫生卻聳了聳肩，“相信我，那位大人不會怪罪我的。因為這個小鬼太瘦了，瘦到一抹就能摸到骨頭，就跟個討債鬼一樣。就算我救了他，他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的狀態還算不錯。”醫生摸了摸自己的帽檐，“那我就先告辭了。”
“嗯。麻煩醫生了。明早詹妮會把酬勞送到您那里。”
醫生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他認得詹妮，那個健壯的婦人，“好的，合作愉快。”
波克俯身，“合作愉快。”
待醫生走后，莫里亞蒂先后也來了幾次，然后離開。一直到晚餐時間開始，毛利陽都還沒有蘇醒，反倒是那個紅發小男孩先醒了。
不過也是，從傷勢而言毛利陽的傷本身就比男孩的要重。他先醒也不奇怪。但眼看著群狼環繞，孤身一人的灰原難免就顯得有些特別。
餐廳里，已經蘇醒的小男孩、灰原、莫里亞蒂再加上那個駕車夫共四人一起坐在餐桌上，共同分享所謂的美食。
可實際上，桌上的東西并不豐富。起碼在灰原看來桌上的菜品并不誘人。
蔬菜燉肉和馬鈴薯泥，旁邊的筐子里還放著幾個面包。
這一餐著實有些油膩，讓灰原有些吃不進去。而那紅發小男孩雖然同樣也經歷了一場打斗，可反應卻恰恰與灰原相反。
只見他剛上桌便上去抓了個面包，三兩口便把和他臉盤差不多大的面包啃了個干凈。在吃完面包后，男孩又將視線轉移到了蔬菜燉肉上。
他真的太久沒吃肉了。
原先的那個駕車夫剛想訓斥紅發男孩，然而卻被莫里亞蒂用眼神嚇了回去。
只見莫里亞蒂看著男孩，一臉慈愛，“真是可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紅發男孩沒有理他，只是搶食著桌上的食物。
在他的眼里，或許駕車人是可怕的，但這個駝背老人絕對只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而已。
用可憐來博取同情，不僅是他的專長，也是貧民區所有兒童的特技。
反正他餓了，就是要吃東西。這個老人為了他的形象也不會對他多加阻攔。
一拍即合多好。哪兒像之前遇到的那個崽子…
一想到這里，紅發男孩加大了自己咀嚼食物的力度。他知道除他以外，之前和他打架的那個小孩兒也被眼前的老人所救。
如若不是醒來時旁邊還有幾個大人看著，他就算掐也要把那個小崽子掐死，以泄心頭之恨。
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轉過來教育他了？有能耐教育他，怎么沒能耐蹦出貧民區？
真是個傻子。
而另一邊，果然不出男孩所料，對于男孩無禮的舉動，莫里亞蒂不僅沒有生氣，還囑咐傭人專門為男孩多準備出一大碗蔬菜燉肉——
“實在抱歉，由于個人原因，這個宅子里沒有像樣的女主人。本來這些菜中午剩下來打算晚上解決的。但沒想到你們會來，真的太讓人意外。”
撒謊。
聞言，灰原抿了抿唇，對莫里亞蒂說的話并不認可。她雖然是個研究員，可好歹也會做飯。餐桌上的蔬菜燉肉明明就是剛做好的，怎么可能是剩菜？
但她又不能出言反駁，所以只是低頭，沒有出聲。
“怎么，不吃嗎？是哪里不和胃口嗎？”莫里亞蒂注意到了灰原的舉動，纖長的手指動了動，“還是說你在擔心躺在里面的小男孩？”
“沒。”灰原搖了搖頭，“就是換了地方有些不適應。”
“這樣嗎…”莫里亞蒂笑笑，對灰原的回答不置可否，“那你可要盡快適應才行。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里來的，但恐怕你一時半會兒應該走不了了吧？”
“！！！”
“我派人查了查，躺在里屋的那個男孩是貧民區父不詳的流浪兒，至于你…前一段時間倫敦來了幾個亞洲人。你應該就是從那里跑出來的吧？”
“…好像是，我有些不記得了。”灰原頓了頓，最終決定向莫里亞蒂低頭，“最近還是要麻煩老爺一段時間了。”
看到灰原終于乖順，莫里亞蒂也有些滿意地彎了彎眼睛，“安心住在這里吧。這里不一定會比你的家鄉差。”
“好的。”
灰原一臉乖巧，可背后卻如坐針氈。
她能感覺到自己旁邊坐著的那個駕車夫一直在盯著自己…意圖不明。莫里亞蒂也因不知她的身份，把她困在了這個宅邸…
自己參加的這個游戲…真的能贏嗎？
這個莫里亞蒂，真的只是一串數據而已嗎？
被濃霧所包圍的倫敦，被垃圾所占據的泰晤士河，被社會所遺忘的貧民區…這一切的一切難道都是那個諾亞方舟一手創造出來的嗎？
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聯想到自己蘇醒后所遭遇的一切，灰原對自己所看到的現實心存疑慮。但疑慮并不能幫她解決什么，所以她只能默默接受事實。
此時，原本留守在客房的女傭輕聲小步移了過來，在波克管家的旁邊小聲說了幾句。
波克管家聞言挑眉，隨后將事情報給了莫里亞蒂——
“老爺，那個男孩醒了。”
“哦？”莫里亞蒂似笑非笑，意味不明，“醒得倒是挺快。羅伊洛特醫生臨走前有留藥嗎？”
“有。”
“讓他服下，然后到我的書房來一趟。”莫里亞蒂用餐巾擦了擦嘴，隨后起身離席，“親愛的小先生，小小姐，我吃好了。你們慢用。對了，小先生，你看你都吃了那么多東西，如果連名字都不告訴我，那我也太可憐了一點吧。告訴我，你的名字。”
男孩原本不想作答，但在駕車夫的眼神威逼下，不得不選擇了妥協。
“名字我早就忘了。但別人都叫我杰克，叫我杰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