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火種
龍頭坡是個小山丘，不過三百余米。
臨江靠海，從周夏家其自行車，三個小時左右，就能到海邊。
也曾有人笑稱，叫什么臨江，應該改名叫臨海才是。
這里多丘陵，小山都不是很高，但往往連綿一片，如臥龍盤桓地上。
而龍頭坡，正是在龍頭位置。
話說，這么多年，周夏從沒覺得，龍頭坡哪里有一點像龍頭來著。
他念小學時，能透過教室窗戶，遙遙看到龍頭坡。
那時候，每到陰雨天，大雨將落未落，天空陰沉厚重，卻見龍頭坡上，云遮霧繞，有白色霧茫茫的一團，將整座小山籠罩。
像是漩渦，偶爾露出小山一角，很快又被隱沒。
對于年幼的小孩子，可以說是奇景。
每到此時，總有些孩子偷偷看著，張大嘴巴，小眼睛里滿是震驚。
周夏卻不一樣。
他有著上輩子的記憶，從小就比其他孩子早熟。
所以，當別的孩子糾結于彈珠游戲卡，他就已經規劃著將來自己的武器應該是無影還是魔劍了。
哎，真難選。
小周夏很是苦惱。
都是神器，要么干脆，兩個都要了。
周夏呼哧喘氣。
在山路上奔跑，與平地上，完全是兩種概念。
為了鍛煉效果，周夏跑步登山，速度也沒降下來。
前些年，龍頭坡有過一次修繕，建起了盤山公路，這是供給車子上山，自然還有一條水泥臺階，給人步行登山所用。
只是，三年前的災難，波及道整座城市，自然包括龍頭坡。
臨江還沒有從災難中緩過來。
創傷猶在。
上山的水泥臺階，坑坑洼洼，缺角斷裂殘破不堪。
隨處可見火焰灼燒過的痕跡。
兩旁本來郁郁蔥蔥的山林，此刻光禿禿一片，不見絲毫生氣。
五月份，本來早應該草長鶯飛，此刻這里只有滿目瘡痍。
有些東西，就連時間也無法抹平。
比如，怪物。
來自異次元的怪物，他們那恐怖的力量，所燃燒起的火焰，對于大自然來說，如同噩夢。
三年時間過去，大火留下的創傷，沒有多少緩解。
至于臨江的地方聯盟，有太多事情需要解決，一場災難造成巨大的人員財產損失，三年忙得焦頭爛額，哪里有功夫注意到小小龍頭坡。
周夏沉默奔跑。
他不說話，也說不出話。
每次到這里，看到荒蕪的龍頭坡，從心里最深處，一股巨大的無言的悲傷油然升起。。
最開始，他不敢來這里。
怕觸景生情，怕自己無法承受。
沒有力量的絕望與無助，如同身處地域，什么都改變不了，什么都無法挽回。
直到后來，他第一次踏上龍頭坡。
直面心中的恐懼。
有些東西，不是你逃避，不去看他，他就不存在的。
他一直在那里。
除非哪一天，與之直面，然后擊碎他。
周夏想變強。
他想要擁有力量。
打從心底里。
月色皎潔，高懸星空。
周夏抵達目的地。
這是龍頭坡的頂峰。
前面一方池子，卻早已干涸，中央有一個龍頭塑像，應該是噴泉，只是看護欄上的鐵銹，這里常年風吹雨打，不知道噴泉有多久沒流出清水了。
許愿池。
換成以前，倒是挺多人來，登山望遠，再往許愿池里投上兩枚硬幣，閉眼許下愿望。
只是現在，破敗荒蕪，還不像其他地方破敗時荒草叢生的樣子，許愿池連一株狗尾巴草都看不到。
這是當年怪物留下的痕跡。
周夏休息片刻。
第一階段的跑步訓練結束。
接下來，是力量方面的俯臥撐與仰臥起坐。
翻倍吧。
周夏沒有多想。
只要更加努力，就能向夢想更進一步。
已經有了系統，還不努力，連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那么，把之前的訓練量，翻上一倍。
開始。
無聲無息間，黑暗中多了一人。
他一身黑袍，看不出具體身形。
站在許愿池的龍頭之上，明月在其頭頂。
黑袍人靜靜看著周夏，卻像是隱藏了一切氣息。
周夏完全沒有發現，許愿池龍頭之上，還有一個人。
他只是沉默而堅定地，完成訓練。
黑袍人看著這個少年。
三年了。
時間能改變很多。
從最開始的偏執瘋狂。
到現在溫和努力。
這個叫做周夏的少年，似乎已經磨去一身偏執。
只是，黑袍人知道，溫和只是周夏平日里的樣子。
每當他開始訓練，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只有這時候，才能從周夏的眼神里，依稀辨認出當年，那個拼了命也要往火海里沖，甚至對他這個守夜人拳腳相向，聲嘶力竭的少年。
黑袍人覺得，三年時間，周夏其實壓根沒變。
仇恨的火焰收斂起。
藏到內心最深處。
如同釀酒，如同睡眠中的火山。
周夏的心里，一直埋著一顆毀滅的火種。
隨著時間流逝，火種沒有熄滅，反而越來越強。
就等著一天，焚盡蒼穹。
黑袍人暗暗搖頭。
就像三年前。
那一場災難，給周夏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他看到與災難相關的東西，就會渾身發抖，甚至抽搐不已。
然而，周夏并沒有逃避。
他開始每天夜晚跑步。
要知道，那一場發生在黑夜的災難過后，不知道多少人再也無法直面黑夜，一旦夜幕降臨，便蜷縮在家里，開著燈光，等到天亮。
周夏不一樣。
他在黑夜中跑步。
目的地是淪為廢墟的龍頭坡。
這些都是災難的痕跡。
他不逃避。
勇敢面對。
黑袍人最開始不能理解。
直到后來，看到周夏每天的鍛煉。
日復一日，風雨無阻。
他有點明白了。
周夏要變強。
他要掌握力量。
然后，向怪物復仇。
在此之前，哪怕對自己再狠，也沒關系。
“哈啊，哈啊，哈啊！”
周夏大口喘氣。
汗珠順著臉頰，在下巴滑落，一顆一顆，接連不斷。
肩膀上臂錢幣，一塊塊肌肉酸軟無力。
他卻咧嘴笑了。
很好！
周夏非常滿意。
翻倍的訓練量，對于以前的自己來說，完全不可能完成。
硬來的話，只會暈倒。
而現在，盡管有些勉強，他還是完成了下來。
其實，只是提升0.1的體制，不會有這么大的進步。
他早已到達極限。
后面幾乎一半的訓練量，都是他咬牙，純靠著頑強的意志力撐下來的。
汗水打濕全身衣服。
周夏打開水壺，噸噸噸狂灌一通。
“哈啊！哈啊！哈啊！”
還是有些勉強了。
周夏苦笑。
怎么剛才就沖動了呢？
他有些搞不懂。
難道…是訓練上癮了？
周夏笑了笑，心情輕松上了不少。
他緩緩起身，走向許愿池，扶著欄桿。
這時候，龍頭上空無一人。
他從口袋里取出兩枚硬幣，往許愿池里投去。
雙掌合十，閉眼。
黑夜里，明月下。
為了夢想拼盡全力的少年，安靜許愿。
這是他每天的功課。
雙掌拍了三下。
周夏睜開眼。
然后他翻過欄桿，下到許愿池，把硬幣撿回來。
嗯，不能浪費。
不是說心誠則靈么，我老心誠了，所以把硬幣取回來也沒什么問題吧。
周夏很坦然。
反正這種事情干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把硬幣揣回口袋。
就這么一會功夫，他感覺精神好上很多，訓練的疲勞減少大半。
他嘖嘖稱奇。
是跟提升的精神有關么？
周夏不了解。
總之，好事就對了。
抽出木劍。
這把木劍有點短，握在周夏手上，有些大人拿著小孩玩具的既視感。
沒辦法，家里唯一的木劍，屬于周雪。
作為覺醒班學生，周雪有一套完整的練習裝備，從木劍木斧木十字架，應有盡有。
方便學生在家里鍛煉。
只是，這些木劍都是按照周雪體型定制的。
對于那個牛奶成精的小女孩來說非常適合。
對于周夏來說就是小孩子的玩具了。
不過，有已經很好了。
周夏喚出系統面板，看了眼尚未完成的“十揮劍”任務。
吐出一口氣。
揮劍。
什么都沒有發生。
想象中的系統提示音沒有出現。
系統面板上也沒有任何變化。
為什么？
周夏不是很能理解。
不是應該揮一下劍，就有一聲系統提示音么？
想了想，他覺得可能是只有揮十下，才有反應。
周夏快速揮劍。
很快就是十下。
然而，還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冷靜一下。
仔細回憶，現在和下午有什么區別？
那四個小時的揮劍…
周夏閉上眼。
或許，是用心程度吧。
周夏猜測。
下午，洪老師在旁監督，明確要求每一下必定發出“啪嗒”聲。
所以，周夏每一下揮劍，竭盡全力，用心之至。
現在，想著快點完成任務，有了雜念，手上的力道，反而沒有下午那么強。
應該就是這樣。
環顧一圈，周夏走到許愿池的欄桿旁。
擺好姿勢，高舉短木劍。
大腦放空。
洪老師的話在耳邊響起。
“首要穩。”
嗯，穩了。
于是，揮劍。
“啪嗒！”
木劍擊打在欄桿上。
周夏沒有分心。
繼續高舉木劍。
調勻呼吸。
揮下。
“啪嗒！”
對于每一下揮劍，竭盡全力，全神貫注。
精氣神高度集中，就在這揮出的一劍上。
終于，揮劍十下。
“叮咚！”
清脆的系統提示音響起。
周夏興奮地喚出系統面板。
果然，十揮劍的任務后面，多出了“已完成”的字樣。
周夏沒有猶豫，領取獎勵。
系統機械音響起。
“隨機獎勵判定中…”
這一次，十分順利，沒什么幺蛾子。
“判定成功。”
“獎勵已派發，請注意查收。”
周夏看向職業點。
職業點：1點。
無人注意的角落中，黑袍人觀察著周夏一舉一動。
鬼劍士嗎…
凌晨三點，周夏臥室。
房間昏暗，只有書桌上一盞臺燈，光芒昏黃。
周夏面前，是兩張攤開的成績單。
再前面，立著一個相框。
里面是一家四口。
十歲的周夏和周雪在中間，兩邊則是他們的父母。
相片里的周夏，一臉嚴肅，站得筆直，看起來像個不符合年齡的小大人。
而周雪整個人靠在周夏身上，沖著鏡頭笑得非常陽光燦爛，眉眼彎彎，很有感染力。
周夏左邊是老爸，周雪右邊是老媽。
兩個人看起來挺年輕，彎著腰和自家兒女差不多高，比著剪刀手，笑容溫暖。
這么一看，整張照片里，最破壞畫風的，就是他周夏了。
“老爸，這次成績下來了，我全班第一。”
周夏把他的成績單拿起來，認真道：“高二七班周夏，語文…”
所有科目，成績被他一個個報出來。
“你看，我早說過，我就應該跳級，這些太簡單了，我隨隨便便就能拿第一。”
那年，一年級的周夏找到老爸，一臉認真地提出跳級。
而且要從小學跳到初中。
這是他深思熟慮后的結果。
周夏可是否決了直接跳級到大學和高中的誘惑，退而求其次，選了個差不多的初中。
然而，老爸沒有充分理解周夏。
反而叫來了老媽，開啟家庭保留節目，父母混合雙打。
然后，他的一生之敵，周雪，竟然在旁邊笑呵呵地看著。
哎，天才果然是寂寞的。
周夏感慨著，卻情不自禁地笑了。
“對了，這個呢，是小雪的成績。”
周夏把另一張成績單拿起來，開始一門門科目報。
“小雪是他們班的第二名，比我差一點，不過還算是馬馬虎虎吧。”
周夏響起，小時候和自家妹妹玩耍，一次次被妹妹武力鎮壓而無法反抗。
然后老爸老媽一來，小雪立刻開哭，只留下一臉懵逼的自己，剛被妹妹武力鎮壓，又迎來父母混合雙打。
哎，做哥哥真難。
不過，咱總有一方面比你強啊。
成績碾壓小雪，周夏感覺到無比滿足。
“對了，老師讓你們簽字，我這張就老爸你來吧。”
周夏咬著圓珠筆，冥思苦想。
然后在自己的成績單上簽字。
“周康國”
“小雪這張，換老媽來。”
換了種筆記，周夏在周雪的成績單上落筆。
“陳秀琴”
與兩人生前筆記，一模一樣。
收起兩張簽完字的成績單。
周夏看向照片。
“老媽，現在我心態可年輕了，特別像個小孩樣子。”
以前，因為是穿越者的原因，周夏總是一臉嚴肅，像是個老大人。
這一點，沒少挨自家老媽數落。
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小孩子就該有個小孩子的樣子，別整天苦兮兮的。
周夏表示，咱那是苦兮兮嗎，咱那是成熟好不好！
“你看我多省心，一點都不像小雪。”
“我跟你講，小雪現在太叛逆了，每天板著臉，還瘋狂喝牛奶，怎么說都不聽。”
“你們一定要給她托夢啊，我的話她是不聽了，也只有你們兩個才能管得住。”
周夏絮絮叨叨，趁著周雪不在，瘋狂吐苦水。
良久，熄燈，房間被漆黑籠罩。
周夏鉆進被窩，最后看了一眼書桌方向。
“晚安咯，老爸老媽。”
三年前，臨江怪物暴動，災難之日。
罹難人員中，有周康國與陳秀琴二人。
自此，周夏周雪淪為孤兒，相依為命，已是三年。
人類和怪物的戰斗還在繼續。
而仇恨的火種早已深埋。
有朝一日，焚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