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微暈,林間樹影婆娑,彌勒獨自行在山路間,抬頭望了望天色,預計已至逢魔時,這甲斐國地界多山,今天看上去,是找不到人煙歇腳,只能在林間將就一夜了。
就著昏黃的天色,彌勒找了一株大樹,放下背后長匣,直接便坐了下去,打算等天亮再走,畢竟在這種時代,夜晚行走,可不是什么妙事。
彌勒打算靜坐,等待天亮,但是剛剛坐下,突然想起來,自己的符匣里好像還裝著個無女,連忙將符匣取過,揭開蓋子,從里面將無女倒了出來。
無面無孔,身披十二單的無女妖怪,被裝在符匣里,完全不見天日,被倒出來后,滾在地上,等抬頭看到天光后,還有點發懵,但很快反應過來,見修驗者坐在樹下看著自己,拎起拖地長衣,轉身就跑。
彌勒見無女碎步逃走,微微搖頭,轉手拿出佛珠,開始坐在地上念經。
昏黃的天光逐漸黯淡,人煙全無,昏暗的密林,娑婆樹影之中,一條條微光逐漸浮出,斑駁影綽,紛紛翩翩,伴著嚎鳴陣陣,這正是逢魔時刻,妖魔出動。
在扶桑大地上,一天之中,以黃昏五點到七點,凌晨三點到五點,這兩個時間段是鬼神最容易出沒的時刻,因此被稱為逢魔時。
逢魔時,人與鬼共行于道旁,便是這個時代最特殊的景觀。
群魔亂舞,鬼聲陣陣,彌勒卻并不為所動,只在樹下誦經調息,默運禪功。
忽而,樹下的彌勒睜開雙眼,看向先前無女逃走的地方,而后嘆氣搖頭,那個由失親孩童怨靈形成的無女碰到兩個和尚,已經被除掉了。
“我救你一命,你卻在這死掉,該怎么說你呢!”彌勒有點五味雜陳。
雖說無女是妖怪,但是因為其對孩童的關照是切實的,曾想舍命保護犬夜叉,更是這個戰亂時代的悲劇投影,因此彌勒對她多了些慈悲,把她從殺生丸手下救出,結果她卻在這里死了,這不知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是什么!
其生也悲,其死也哀,彌勒對無女的命運有些同情,但仔細一想,她生時柔弱,被殺生丸布置陷阱,違愿坑害犬夜叉,如今死了,是不能擺脫這個命運。
死掉了,就不再需要為那些戰亂孩童的諦哭而悲傷,不過再想一想,若是這個時代不終止,還是會有像她一樣的妖怪出現。
“阿彌陀佛。”彌勒想到戰亂所造成的人世悲歡,生靈涂炭,不禁長呼佛號,而后垂首不語。
就在彌勒垂首不語時,密林的小徑上,兩個人聲逐漸靠近。
“晴海師傅喲,咱們為什么不在之前的那個村莊留宿啊?在這種逢魔時刻出動,剛才就碰到了妖怪。”小沙門向師傅抱怨。
“你知道什么,剛才那個妖怪,乃是無女,由失去父母的孩童怨氣形成的妖怪,最喜歡照顧那些失去父母的孩童。”帶著威嚴的聲音訓斥。
“這不是很好么?您為什么要…”小沙門帶著驚呼,戰亂時代,失去父母的孩童,比比皆是,雖說妖怪不好,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有人照顧總比較好。
“哼,雖說無女喜歡照顧孩童,但是她往往會因為過于喜愛孩童,而將他們帶在身邊,融為一體,永不分離,我晴海修行多年,所為得,正是為了收伏這等妖魔,讓他們安心成佛,如此立正安國。”
威嚴聲音的解釋,讓沙門松開了臉,但隨即這聲音的一段話語,又讓小沙門苦下了臉:
“善照,你的佛法修為不夠,因此才會有所松懈,從現在開始,我要罰你念佛號三百遍,才許睡覺,現在,開始,南無妙法蓮華經。”威嚴刻板的晴海僧,并沒有給徒弟沙門善照反應的時間,發出一聲佛號。
“…南無妙法蓮華經。”
帶著點委屈的佛號,逐漸靠近過來,彌勒睜開眼睛,只見密林路徑中,一個手拎佛珠,光著腦門,濃眉如墨,齙牙外露的刻板僧人,帶著個身背箱籠,念佛無力的小沙門走過。
“南無妙法,啊,晴海師傅,妖怪。”沙門善照無力地念著佛號,扭過頭,時值天色將黑,不經意間看到樹下盤坐個黑乎乎的人影,不由發出一聲驚叫。
“什么!”晴海僧聞聽徒弟善照的呼叫,連忙扭過頭,舉起手中佛珠,但等看到情況后,不由臉色微板。
“阿彌陀佛,在下,在下禿驢,驚擾到兩位和尚,真是罪過。”彌勒在陰影里發出招呼,見晴海師徒倆個腦門光亮,于是起了點戲弄之心。
“禿驢?”沙門善照聽著古怪的名字,不由愣了下。
“不錯,和尚頭上剃發,粗魯蠢笨如驢,又不守清規,便是禿驢了。”彌勒連連點頭。
“那禿驢行者喲,你有頭發啊!”晴海走到近前,借昏暗天光打量,見一身修驗服黑黃相間,身前又有結袈裟,但唯獨一頭黑色碎發正盛,卻自承禿驢,不禁叫人生起趣意。
“我沒說我是禿驢啊!”彌勒瞪眼。
“你剛才不是說,你叫禿驢么?”沙門善照也湊到近前,聞言有點驚了,這個修驗者,前面說話后面忘,比自己的記性還差么?
“我說我叫禿驢,沒說我是禿驢啊!我仰慕宗純大師,其以瞎驢自稱,故而我自稱禿驢。”彌勒笑瞇瞇的,所謂宗純,乃扶桑臨濟宗奇僧,咯嘰咯嘰的那個一休和尚便是,一個濟公似的僧人,他漢名叫周健,又號狂云子、瞎驢和夢閨。
“…”晴海張了張嘴,驀然想起自己一個大光頭,一下子黑起了臉,不知該說什么好。
“而且,你們聽過華夏一句話么?叫作不毒不禿,不禿不毒,我這種尚有些慈悲的叫作禿驢,頭上長毛,卻是正好。”彌勒見晴海不開口,卻是不打算放過他。
“挺好的,那,禿驢啊!”善照還沒有反應過來,見青年行者自詡善良有毛,不禁開口打趣,但是卻不想對方變臉了。
“你又罵我?”彌勒斂起笑意,雙眼望著小沙門,古井無波的目光,讓善照不禁嚇得退了兩步,被橫身的晴海擋住。
“禿驢行者喲,你是人,還是鬼?”晴海舉起手中念珠,將善照護在身后。
“禿驢是人如何,禿驢是鬼又如何?”彌勒見晴海上前,重新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