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動蕩不安,梓城這里卻是很平靜,百姓的生活,在這段時間里似乎好上了一些。
天雄關依然是王遠在鎮守,過往的百姓和商隊數量比以往差不多,其中的過關稅所得也因此沒有減少。
六縣之中空缺的縣令已經重新填補,只是其下的縣官還有一部分是空著的,在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很多官員都是身兼數職。
募兵令業已達成,五個縣共計招到了一萬兩千人,只等在各地訓練個十幾天后,他們將會集結到梓城,在增擴過的校場進行統一訓練。
夏良弼的信件陳子云早已經收到,對于意外所得的那批箭支,他只是一笑置之。
八萬之數不算多,白袍軍在江州時,從鄱陽和豫章城中繳獲的比這多得多。
而且他現在正打算招募一批梓匠,組建一個軍械司,專門負責打造各類輕兵器。不過由于潼郡庫存的鐵礦嚴重不足,用來打造箭矢或許是綽綽有余,但打造大批戰劍和戰刀卻是供應不了的,因此這個計劃被暫時擱置了。
至于劉家的行為他則不予理會,畢竟和一個遠在梁州的勢力慪氣較勁沒有任何意義,眼下還有大把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
幾日前陳子云從梓城內招募了五百余名馬術不錯的騎手,打算擴大馬隊的規模——其實白袍軍中有著大量的馬匹,只是合格的戰馬不多,否則他也不會僅僅招募這么點人了。
步弓營也是一樣正在擴營,由于高巖他們不在,軍中射術高超的人又實在太少,無奈之下,陳子云只能從夏良弼命人送回的那批官軍中,挑出一些射術不錯的人,以訓練新招募的一批弓手。
城西的郭府,這座宅邸是陳子云賜給郭時風的,位于西大街最繁華的區域之中,其前身是一家犯了事的豪強所有,占地不是很大,若是比起武昌的郭府,甚至連五分之一都不到,不過卻也夠郭時風的一大家子人住了。
而且郭家的族人要么參軍成為了新兵,要么在陳子云的手底下做事,所以此刻的郭府反而是有些冷清。
在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一名少年匆匆趕回了府內,徑直來到郭時風的書房外。
門沒有關,少年有些緊張地走了進去,隨著一股茶香飄過來,他下意識的吸了吸。
見郭時風坐在桌案后面正寫著什么,少年欲言又止。來的路上,他原本想好的那些話語,到了此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是攸兒啊。所為何事?”
少年名叫郭攸,是郭時風的侄孫輩。察覺對方到來,郭時風微笑著問道。
郭攸很聰明,也很好學,只是性格有些倔,不過這仍妨礙不了郭時風對他的看好,乃至認為他是郭家里面最有才學的小輩。
“叔公…”郭攸還是欲言又止。
“你這孩子,在叔公面前還遮遮掩掩,有何事是不可明言的?”郭時風本想拿起茶杯,忽感覺到郭攸像是有著什么心事,于是立馬追問道。
“叔公…我…我不想參軍。”
郭攸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他最終把心里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為何?以你的才識,只要到軍中歷練幾年,往后定會是一名出色的將領。你小時候不是一直想要像你敬雄伯父一樣,當一名人人敬仰的大將軍嗎?”
說完,郭時風突然想起了郭武,神色不由有些傷感起來。
知道自家叔公臉上的表情因何而變化,郭攸很想開口安慰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提舊事,以免郭時風更加傷感,繼而小心的道:
“來到益州之后,我找到了比從軍更有意義的事情。況且,我請教過遠叔了,可能我不太適合當將軍。”
“哦?說說看。”郭攸的話,頓時引起了郭時風的好奇心,于是他收拾了下心情,開口問道。
“我想入仕為官,這樣能幫助更多的百姓,這是成大事的根本。魏國不缺能打仗的將軍,為何如今卻是大廈將傾,無非是官無作為,民心渙散而已。”
話一出口,郭攸稚嫩的臉上,充滿了堅定。
聞言,郭時風臉色微變,嚴肅地問道:“你的想法很好,值得贊揚。可是,你知道一名官員需要做什么嗎?諸如賦稅錢糧、溝渠、農田、桑田、府庫的損耗支出與入賬所得、百姓的民生戶籍、商賈旅販的管理、歹人的偷盜搶掠等等要務,你有去了解過嗎?”
“一葉而知秋,睹始可知終,閱卷能明,得師即通,從而了然。”郭攸只說出了二十二個字。他知道,自己想要入仕為官,就必須得過了自家叔父這一關。
“你這孩子。”郭時風對郭攸的這番回答有些無可奈何,搖頭苦笑道。
“叔公,我十五了!”郭攸有些在意郭時風總是喜歡把他當成孩子,提醒道。
“沒成家之前,你就是孩子。而且以你的年齡,想要成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還為時尚早。”
聽了前面的一句,郭攸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微微發燙,然而聽到郭時風說他年紀小,當不了官,有些不服道:
“主公的年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也是還…”
“不得妄言!主公身系一軍數十萬百姓,豈是你可與之相比的。”
被郭時風喝止,郭攸感覺有些委屈,應了一句是后,緊接道:
“我聽遠叔說,主公想要辦學堂、建書院,那么他必然是想要培養官員的,如今我學有所成,兼潼郡空缺之職甚多,主公肯定會支持我。”
對于郭攸的倔脾氣,郭時風也拿他沒辦法,于是他站起身來,神情嚴肅地緊盯著郭攸,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我來問你,你自幼在郭家長大,平素是衣食無憂,吃的是大米白面,穿的是綾羅綢緞,整日接觸的不是世家公子、便是富門子弟,何曾接觸過那些沒有衣穿、乃至吃不上飯的窮苦百姓?
而今,你連梓城都尚未踏出過幾次,卻自詡了解天下蒼生,且更是自夸清楚軍政弊端,這豈非不是大言不慚?
我再問你,假使你做了一方父母官,一旦面對將要處理之事、前人所未曾經歷過,卷中無載也沒出現過的,又何來的葉令你知秋?”
“無始,你焉能知終?”
郭時風的一番話,讓郭攸頓然覺得自己真是枉讀了那么多年的圣賢書。對他來說,這簡直可稱得上是聽其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了。
忽然間,郭攸訝然發現,自己幾乎就快要被郭時風給說服了。
“叔公,我明白了,我會去親眼所見、親耳去聽、親身接觸。”
郭攸的最后一絲倔強,讓他堅持了下來,沒有因郭時風的話語而退卻。
“你真的明白了?”郭時風嘴上不信,可心里卻很是欣慰。
“我會走遍益州,待歸來時,我相信我可以勝任。”郭攸目光堅定,神情中也帶著滿滿的自信。
“你可知,一旦出了郭府,沒有做到你所說的事之前,你回不了頭。現在收回剛才的話,還來得及。”郭時風撫了撫花白的胡須,正色道。
“我會走遍益州!”
郭攸毫不遲疑的再度說道,屋內的幾盞風燈,仿佛照出了他內心的堅決。
“何時出發?”
知道郭攸下定了決心,郭時風的神情頓時緩和了下來,微笑著問道。
“明日一早!”郭攸仍然是毫不遲疑道。
“可需隨從?”
“叔公不必試探。”郭攸知道,自己此行不僅是要多聽多看體察民情,還得要去吃苦的,若是帶了隨從相侍,一切將變得毫無意義,因此他把自己的后路提前給堵上了。
“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叔公為你送行。”
郭時風很滿意,看來郭攸這一輩雖曾過得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但卻也沒有磨滅心中的志氣。
前些時候郭家有三四個小輩參了軍,在訓練中表現得還算不錯,而今又有郭攸甘愿受苦,替自己、或者說替陳子云分憂,讓郭時風不由感到很是欣慰。
要是武兒……
目送郭攸離去后,睹人思舊,郭時風旋即又開始傷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