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日清晨,梓城通往益亭縣唯一的官道上,一股白色的洪流正緩緩地移動著。
由于沿途有著斥候隊引領,身處于中軍的夏良弼,得以順利地指揮著大軍前進,期間并沒有遭遇伏擊。
對這條唯一能夠供大軍行走的道路,若不是白袍軍的斥候隊已經將其牢牢控制,只怕夏良弼還真不敢以掉以輕心。
天道好輪回,往常都是自家伏擊敵人,現在身份卻是變了,成了唯恐遭遇伏擊的一方。
所幸的是,陳子云早早就為大軍鋪好了路,何況,雒郡官軍龜縮在城墻后面還來不及,哪有這個膽子出來設伏。但即便是這樣,這一路上夏良弼總感覺缺少了點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往常所有的戰事總是由陳子云拿主意,而此役陳子云并沒有給他擬定詳細的方案,現在得他親力親為,一切全依靠他自己,自然會有些不適應了。
相比于先頭部隊,由馬昌明和郭子興統領的五千五百人,速度也不慢,在夏良弼的刻意放慢行軍下,兩支隊伍此時只間隔了二十里不到。
這其中囊括了三千劍閣新兵、兩千五百余原先潼郡的官軍降卒、現已劃歸為白袍軍的新兵范疇,并且,隨軍的隊伍里還有著多達兩千余名勞力,為大軍運送糧草器械。
從出山后,陳子云便要求師昱峰督造大型拋石機,而今,劍閣縣那邊已經出產了十七臺。
實話說,一個多月的時間能夠做到這點,已經很不錯了,這還得歸功于白袍軍帶來的那一批匠人。畢竟,劍閣縣不像梓城有著大量優秀的匠人,而且自身也有著拋石機這種城防武器,只要進行拆卸改造即可。
從攻下劍閣縣后,陳子云就已經開始為此戰而統籌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因此,白袍軍此戰的整體水準,無疑是迄今為止最高的一次。
梓城距離益亭縣很近,只有八十余里路程,兩支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官道上、正浩浩蕩蕩進軍的隊伍,不出意外讓沿途村鎮的百姓、紛紛心生畏懼起來。
不過這種畏懼、不是對自身安危受到威脅因而懼怕,而是出于面對強大力量的畏懼,畢竟,他們其中很多人在這段時間里,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白袍軍的恩惠。
不但是需要上交給地主老爺們的畝產所得減少,并且那該死的各種冗重苛稅也被對方廢除了。
更加令人無法想象的是,對方還出錢出人,幫那些被毀掉的村鎮重建,并絲毫沒有偷工減料。
凡此種種,除卻那些富戶貴族,親眼目睹、親身經歷的潼郡百姓們,早已經消除了對白袍軍的敵意,甚至報名從軍的時候,都顯得十分的踴躍,不再像劍閣縣時的滿臉喪氣了。
對沿途的村莊、鎮落,軍紀嚴明的白袍軍是秋毫無犯,那些過往的商旅之人,斥候隊也沒有為難他們,只須退開讓路給大軍通過后,他們即可重新上路,若是那不知情的人,根本就察覺不到一場戰爭即將來臨。
一支不攪擾地方的軍隊,無疑是難能可貴的,此刻得以親見,往返各地的商旅,無不是帶著難以置信離去。
回想曾經,白袍軍裹挾流民數十萬,那情景,真可說是遮天蔽日。一路行軍,沿途百姓紛紛望風而逃,不管是平民百姓、地方豪強、商賈世家、貴族勛略、只要是目之所及,無一例外的全都得加入其中。
要說比規模,這一萬幾千人,可謂是連零頭都稍有不足。
但現在夏良弼的信心與踏實感,卻甚于先前十倍!
因為那一個個目光堅定的士兵,是他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給對方的同袍、是可以相互擋刀的同袍。
昔日那支簡直就是土匪流寇的隊伍,往往只需經受一次失敗就會土崩瓦解,而現在這些士兵卻不同,夏良弼堅信,即便是面對再殘酷的戰爭,他們也可以為了自己的陣營、在懼怕的同時仍舊硬著頭皮前進,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維護自己的果實與信念。
這就是夏涼弼眼中,魚龍混雜之寇與飽受洗禮的軍隊,兩者間的區別。
隨著白袍軍先部逐漸逼近目的地,早就得知消息的益亭縣官府,所有人都陷入了空前的恐懼和絕望之中。
盡管包括益亭縣本身城防營的數百人、兩度增援的兩千官軍、后來又招募的千余團練近四千人,用來守城絕對是足夠了,可根據探馬傳回的情報,賊軍不僅攜帶了大批攻城器械,其中還有著大量的重型拋石機,一時之間,無論誰都對是否能守住益亭失去了信心。
年僅三十的益亭令劉平,乃是劉家四房的次子,原本前途一片大好的他,此刻是滿臉的頹喪與絕望。
即使劉平的身后是劉家這個龐然大物,但他很清楚,賊軍可不會管自己的背景如何,何況,而今天雄關早已失陷,劉家可幫不了自己了。
現在,雒郡本身僅有的三千兵力,大半都已集于益亭城里,唯一能夠救自己的,就是府城的官軍了。
然而,據驛使來報,羌人最近頻頻調兵,對方都是自身難保,自己還能指望誰呢?
不過好在,益亭的城墻規模堪比郡城,雖說占地和普通的縣城相比大不了多少,城防力量自然是無法與之相比,但這總歸是一層希望。
連番派出的求援信使,所帶回的消息,無一例外全都是令人絕望的,是以,益亭官府只能對著得天獨厚的地形、和數次加固過的城墻聊以慰藉了。
即使眼看著賊軍距離益亭已經不足二十里了,可實話說被迫接受事實的劉平,除了眼睜睜地看著白袍軍進逼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畢竟該做的準備早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是全憑天意了。
不過和官府不同的時是,底層百姓和部分自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商賈世家,仍舊抱著觀望的態度,并沒有發生太大的混亂,乃至各種產業的價格也沒有下降多少。
在益亭官府上下的一片人心惶惶中,時間來到了四月二十六日。
當太陽緩緩地開始向西方落下之時,益亭北城墻上的守軍們,忽見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一批黑點,頓時為之引起了一陣騷動。
因東面是一片波瀾起伏的丘陵,所以坐落于通往雒郡咽喉之道的益亭縣只有三座城門,基此城防壓力也減輕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而且城內的糧食和水源都不缺,可對于白袍軍以往那一例例驚人的戰績,底氣本就嚴重不足的守軍,再加上隨著雙方的距離拉近,此刻得以親眼目睹對方的陣容和眾多攻城器械,他們的信心頓時就蹭蹭地下滑起來。
申時末,當白袍軍一支支陣列整齊的士兵、盡數開抵這座益亭縣唯一的城池之外時,隨即,此戰的最高軍事指揮官夏良弼下令建立營盤。
與在梓城時不一樣的是,由于地形的原因,白袍軍不得不在五里之外的官道上當道安營。因此,直到戰事結束以后,潼郡通往雒郡的唯一道路將會被徹底封鎖。
在士兵們的協助下,一輛輛大車上的物資開始卸車,分配到任務的眾多勞力們,也井然有序的外出伐木。配合隨軍攜帶的主干木料,在天黑之前,他們必須得帶回足夠建立一座堅固營盤所需的木材。
雖說雒郡同樣是沒有騎兵,夏良弼巴不得守軍出城偷襲,但他可做不到陳子云那樣,仿佛對一切都是成竹在胸,鑒于自己是首次指揮部隊進行大規模的攻城戰,他還是決定凡事都要以穩妥為重。
遠遠看著賊軍的各部都在按部就班地忙碌著,儼然是一副沒把已方放在眼里的做派,可城頭上的守軍們對此不但沒有感到恥辱,反而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只因為,直到天色將暗、夜幕就要來臨之時,有眼尖的守軍發現,地平線的盡頭,再次出現了一批規模浩大的黑影。
由于不知道對方又來了多少人,最先發現的守卒登時就開始心生氣餒。一傳十、十傳百之下,這種情緒仿佛像是會傳染般,在守軍的隊伍中迅速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