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天蒙蒙亮時,便聽到正屋有了動靜,柳劍臣是天大亮了才起來的。
吃早飯時,柳劍臣見到了金天順的兩個兒子,一個十歲左右,一個只有四五歲,長得虎頭虎腦的,見了柳劍臣也不害怕,在秀兒的要求下,還笑著叫了聲叔叔。
桌上擺五碗稀飯,兩堞咸菜,還有兩碗粗糧糍粑,這便是他們的早飯,金天順一臉的不好意思,說家里條件有限,讓柳劍臣不要介意。
其實柳劍臣那會介意,這一桌子的食物,比他在自己家時,已經豐盛多了。
“柳兄弟,昨晚睡得還習慣嗎?”秀兒關心地問道,“柳兄弟”這個稱呼,是昨晚在柳劍臣的再三要求下,他們才改口叫的。
“挺好的,我這一路來,不是睡客棧,就是睡荒廟,昨晚睡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柳劍臣笑著說道。
其實他昨晚是睜著眼躺到后半夜,左思右想的,腦海里硬是消停不下來。
直到他強逼著自己默念靈寶玉策上的真文,才慢慢平靜了心境,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金順天一臉憔悴,秀兒臉色也不太好,倒是那倆孩子呼隆呼隆地喝著粥,一副吃得很香的樣子。
柳劍臣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個粗糧糍粑,便放下了碗筷。
他看了金天順夫妻一眼,然后拿出瞿青給他的那個錢袋,里面裝有一百兩銀子,他把錢袋往金順天的手里一塞,邊說道:“金大哥,這個是我的一點心意。”
金順天打開看了看,見到里面是白花花的銀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臉上一驚,忙退回來了,口中說道:“柳兄弟,這使不得,我們怎能要您的銀子呢!”
“就是,柳兄弟,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你行走在外,自己留著用吧。”秀兒也在一旁說道。
柳劍臣又把錢袋塞回金天順的手里,笑著說道:“我還有的,金大哥,你拿著先把債還了,余下的你還可以用來做點生意。”
“這…這如何能夠!再說,我也不打算再做生意了,既然沒有那命,我打算和秀兒好好過日子,踏踏實實地耕著那幾畝田地,把小壯和小虎養大,就心滿意足了。”金順天伸過手去握住秀兒的手,秀兒也看著自己的男人,臉上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
見到兩人的表情,柳劍臣的心頓時也被感染了,不由得想起了兩個人來。
一個是司馬貞娘,一個是已經和自己“成親”的楊若兮。
“這樣也好,不管怎樣,一家人開心快樂就好!”柳劍臣由衷地祝福這一家人。
金順天夫妻二人站起身來,準備跪下給柳劍臣道謝,柳劍臣趕忙攔住了,別人給他下跪,他是最受不了的。
三人重新坐回凳子上后,柳劍臣又從懷里掏出兩個折成三角形的平安箓,給倆孩子一人一個,算作是送給小孩的禮物。
“這是我昨晚折的,送給小壯和小虎,可以護佑他們健康成長。”
“孩子,快謝謝柳叔叔!”
秀兒一臉笑容接過來,一一給他們帶上,慈母溺愛之情,全寫在了臉上。
突然間,外面鐘聲大起,而且響得很急湊,金天順和秀兒兩人的臉色大變,秀兒手上的碗更是掉到了地上打碎了。
柳劍臣忙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秀兒一臉驚恐地看著金天順,金天順瞪大眼睛顫聲道:“又來了!”
鐘聲是從金家祠堂傳出了,這會兒金家坪的人,都已經聚集到了祠堂,柳劍臣也在金天順的帶領下,來到了金家祠堂外。
祠堂外的草坪上,圍了很多人,人人都緊閉著嘴,驚恐絕望地看著中間地上停放的兩具尸體,竟是大氣都不敢出。
秀兒摟著兩個孩子,金順天緊挨著柳劍臣,渾身在發抖,又變成了昨晚在戴侯祠的那副神情。
大雨已經停息了,地上竟沒有留下多少積水,柳劍臣抬頭看了看,見陽光已經升得老高了,只是這金家坪,依舊給人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
場中站著一名年過花甲的老者,身材略有些佝僂,臉面枯瘦,眼睛里透著一股絕望,雖然他竭力掩藏,但還是給柳劍臣發現了。
金天順告訴他,這是他們的族長,老族長的身旁站著兩名壯碩的漢子。
地上的兩具尸體,放在兩張草席上,都身穿灰黑色粗布衣服,樣貌極為恐怖,都張著大嘴,臉色慘白慘白的。
那名老者吃力地抬起右手,揮了揮,然后別過臉去,不再去看地上的尸體。
人群中出來四名壯漢,走到尸體前,準備卷起草席,將尸體抬走。
老族長又說了幾句,無非是讓大家注意的話,便讓大家都散了。
就當老族長佝僂著身子,準備離開時,身后傳來一聲叫喊:“老族長,請等一下!”
老族長聞聲轉過身來,見識一個陌生的少年,肩上斜挎著一個包裹,腰里插著一把劍,像是一個少年劍客。
“你是?”老族長警惕地看著柳劍臣。
金天順見狀,趕忙走上前去,介紹道:“族長,這位是柳仙長,他能降妖驅鬼,昨晚便是他在戴侯祠救了我的性命。”
聽了金天順的介紹,眼神一亮,老族長又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柳劍臣,然后眼睛里的光彩又暗淡了下去。
“小伙子,趕緊離開吧,這里不安全。”
“老族長,您能否跟在下說一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劍臣又問道。
“惡鬼討債,這都是我們金家族人的命,你還是趕緊離開吧!”老族長搖了搖頭,眼中的悲憤之色,一閃而逝。
老族長說完后,便不再理會柳劍臣,轉身邁著蹣跚的步子離開了。
“柳兄弟,不要怪老族長,他也是為你好,之前我們有找過一些道長法師,但都命喪妖魔之手了。”
說完,金順天嘆了一口,舉目望著老族長的背影。
“我們都已經認命了。”
柳劍臣見金順天也不愿透露,神色中相似有什么難言之隱,他便也不在追問。
他抬頭看了看金家祠堂,這是一棟磚瓦殿堂,建得頗有規模,在這山野偏村的金家坪,能如此花費地去建造一座這樣規模的祠堂,可見他們對于祖宗傳承的重視,或是金家祖上出過什么大人物。
祠堂大門的門聯是這樣寫的:
多耕幾畝田地,做個吃苦勤奮之人;
少說一句閑話,便是守節正直之士。
離開金家祠堂后,柳劍臣便和金順天一家分別了。
金順天也想柳劍臣能留下來多住幾天,只是想起之前的那些道長法師,一個個慘死的樣子,便又打消了念頭,這么一個好少年,還是離開這不詳之地的好。
直到柳劍臣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金順天才回轉身來,他的身前站著花容月貌的媳婦,還有兩個可愛的兒子,都怔怔地看著他。
“一定得好好活下去。”金順天握緊了拳頭。
出了村口,柳劍臣辨了辨方向,左手握住了畫影劍,然后朝著戴侯祠的方向走去。
當初那至真道人問他的本心是什么,他是答不上來的,因為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想過。直到有了那場“奇怪的經歷”后,他感覺自己的心里變得清明起來,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他或許做不了,但是遇到不平之事,用手中的劍去衡量一下其中的道理,還是可以的。
辛苦求道,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辛苦練劍,不也是為了這個嗎?
蔓藤荒草,把一座青磚綠瓦的戴侯祠給掩蓋起來了,殘敗破舊的戴侯祠,不但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更給人一種身處陰森幽暗的感覺,仿佛這里已經不屬于紅塵人間。
柳劍臣又把戴侯祠前后左右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遍,也沒發現什么異常,便索性又走到東廊里那赤發環眼大鬼的身后,昨天鋪就的枯草還在,他把包裹解下來,放在一頭,然后躺下身來,頭枕著包裹,懷里抱著畫影劍,閉目養神起來。
他倒要看看,這戴侯祠為什么被當地人稱作鬼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