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突然來了許多外人,讓鎮子里的居民感到不安,同時大多數人又感到好奇。
正值清明祭祖,鎮里的大多數人都去了李、柳兩氏的祠堂,柳劍臣自他爹出了鎮子,從那以后,他們家便被剝奪了進入祠堂的資格。
柳劍臣從柳家大屋出來,路過龍畔街,在一家食品鋪子買了一些桂花糕點,看到有艾葉糍粑,又忍心買了一些,他雖說獨自一個,一張嘴吃飯,但是家里實在拮據得很。
這食品鋪子是柳家小房的一個叔叔開的,柳劍臣往常也來買過糕點,只是都沒有受到過好臉色。
正當他準備離去時,守鋪子的嬸子又叫住了他:“劍臣,等一下,這個拿著。”
柳劍臣見嬸子又遞過來一壺酒,忙說道:“嬸子,我不喝酒的,再說我也沒有多余的錢了。”
“拿著,清明節天氣濕冷,喝點雄黃酒,解毒避害,這是嬸子送你的,不要你的錢。”嬸子走出鋪子,把酒硬塞在柳劍臣的懷里。
“這…謝謝嬸子。”
柳劍臣抱著酒壺,連說了幾聲謝謝。
嬸子又將頭伸過來,輕聲對柳劍臣說道:“今天鎮上來了許多外人,我看他們一個個像是來鎮子尋找什么東西的,你多注意點,不要去招惹他們。”
“嬸子放心,我理會得。”柳劍臣點頭應道。
兩人正說著,一個中年漢子來到鋪子前,他一臉的絡腮胡子,濃眉大眼,一身灰色粗布衣服,脖子上還圍著一塊灰色圍巾,手里拿著一把長刀。
“老板,有點心嗎?”
嬸子對著柳劍臣使了使眼色,然后轉身去招呼中年漢子。
“有的,有各種點心糕點,還有酒要嗎?”
柳劍臣往前走了幾步,等在街邊傾聽,只聽見那中年漢子要了幾樣糕點,還有一壺雄黃酒。在他嬸子幫那中年漢子包東西的時候,只聽見那中年漢子又在打聽仙人古井的所在。
柳劍臣的腦海中閃現出早上在井邊遇到的那一男一女,見這漢子又在打聽,便上了心,看到中年漢子拿了東西走了,柳劍臣也離開了龍畔街,往家里走去。
他又特意路過古井,見到井邊除了有鎮子的居民來挑水洗菜外,還有一些外地人有意無意的來喝水,說是喝水,其實真實目的是在查看古井。
柳劍臣一路走過來,不斷遇到陌生人,他們的裝扮各有不同,有做富貴人家打扮的,也有做行腳商人的,有云游道士,也有讀書士子,還有跨刀的江湖豪客,柳劍臣甚至碰到幾名官家的人。
一夜之間,有各色人都齊聚到了昆吾鎮,像是相互約好了的一般。
柳劍臣記著五爺爺和小房嬸子的話,只是留心觀察,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回到家后,進了西邊的書房,他干脆關起門來,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跪坐在書案前,翻看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柳劍臣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聽雪別苑的書房,他忙晃了晃腦袋,四處張望了一下,只見自己依舊在自家的簡陋書房里,屋里的一應裝飾,簡潔樸素,屋里也沒有伺候他的雪兒。
柳劍臣呼出一口氣,心里說不清楚是失落,還是向往。
不時有人從屋外昆水上的石拱橋走過,聽著說話人的口音,柳劍臣便能知道,走過的是鎮子里的人,還是外地人。
“師兄,你看這棵銀杏樹,這花開得真美。”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柳劍臣透過窗外向外瞧去,只見橋上站著一男一女,正是他早上在仙人古井邊遇到的那對男女。
“這銀杏花再美,也沒有師妹美。”男子笑道。
柳劍臣見那女子低著頭,像是正在回味她師兄的甜言蜜語。
“石橋開裂,龍神倒臺,看來這昆吾鎮真的是解封了。”男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師兄,我爹讓我們來這里尋機緣,你說這昆吾鎮里有什么寶物?”那名女子問道。
那名男子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咱們南天城雖然是神州東南地界的第一大城,擁有江州一州之地,只是這些年神州戰亂不斷,各路豪強割據一方,各宗門也都在發展實力,已經危險到了我們南天城,時下又有妖魔開始作亂,我們如果尋得這昆吾鎮的神物,也能增強南天城的實力。”
男子口中的南天城,柳劍臣有聽到過,便是在夢中的太華城聽說的,這讓他又有些糊涂起來,他的那場“奇怪的經歷”,看來真的是亦幻亦真了,只是他不知道,那些是幻,那些是真。
“師兄,來這昆吾鎮的人倒是不少,有好些人我都看不出來歷,你說三宗會不會有人來?”那名女子又問道,兩人并肩站在石拱橋上,看著橋下的汩汩流水。
“玄天道宗一向逍遙世外,宗內的門人很少入世,蜀山劍宗和紫金仙宗有九成會派人來,不過也不要緊,這昆吾鎮未徹底解封前,元境以上的人都進不來,就算進入昆吾鎮的人,也要各憑機緣。”男子說道。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只聽見那女子又問道:“師兄,你說這昆吾鎮里的寶物在哪兒呢?”
聽到這里,柳劍臣頓時放下手中的書,凝神去聽,他在這里住了十幾年,從來沒有聽鎮子里的人說起過什么寶物,聽到那女子問,他也很好奇,這昆吾鎮到底有什么寶物。
男子抬頭看了看屹立在鎮東邊的高山,輕聲說道:“師妹,今晚我們去那牛巖山看看,我總覺得,神物并不一定是在鎮子里。”
男子說話的聲音雖然很輕,但還是被柳劍臣聽到了,他心里一動,決定晚間也隨著兩人去看看。
過了一會兒,也沒聽見再有聲音傳來,柳劍臣又透過窗戶向外看,只見橋上已經空無一人了,南天城的兩人已經離開了。
柳劍臣看了一會兒書,覺得有些困頓,便一手靠在書案上支撐著下巴,打起盹來。
正恍惚間,聽到有人叫他名字,他一驚而醒,聽得屋外真有人在喊他。
柳劍臣忙起身去開門看,一個女孩兒手里端著一個盒子,正站在院子里,他認得女孩兒是柳家正房大伯的閨女,他的一個堂姐,名字喚做柳含煙,不過柳劍臣與她從未有過來往。
“劍臣,我還以為你不在家呢!”柳含煙見柳劍臣開了門,忙移步上前來。
看著人如其名的堂姐,柳劍臣的心里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姐姐,找我什么事?”
“這是爺爺讓我給你的。”
柳含煙將手中的盒子遞給柳劍臣,臉上帶著一絲羞色,一雙眼睛卻忍不住打量著面前的柳劍臣。
柳劍臣遲疑地接過盒子,低頭仔細看了看,見是一個暗紅的普通盒子,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也不打開看,抬頭看向他堂姐,笑著說道:“要不要進屋坐坐?”
柳含煙抬頭往柳劍臣身后的屋里瞧了一眼,然后紅著臉道:“不了,爺爺還等著我回去呢。”
看著柳含煙柔弱的背影,柳劍臣一陣發呆,在屋檐下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這兩天鎮子里的人,特別是柳氏家族的人對他的態度,發生了顛覆性的改變,一直習慣了游離在家族之外,突然受到親人的關心,哪怕是主動和他打一個招呼,說上一句話,都會讓他的心里瞬間變得溫暖。
他回到屋里,將盒子放在書案上,然后伸手打開盒子,見盒子里面是一塊黑布包裹著一個東西,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將黑布拆開,看到里面有一塊黑里透紫的石頭,樸實無華,普通得不能在普通。
柳劍臣心里一陣發愣,弄不清楚五爺爺為什么要送給他一塊石頭,他拿起石頭反復觀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又重新包好放回盒子里,想著找時間去問問他五爺爺。
天色還未黑時,柳劍臣便一個人悄悄來到鎮子東邊的牛巖山,牛巖山是一座巖山,山體上稀稀疏疏地長著樹和荒草,他先上到山頂,觀看了一圈,見沒有藏身的地方,便又下到半山腰,找到了一處巖坳,藏身在里面,他不知道南天城的那兩人什么時候來,只好先來到這里等候。
入夜后,山間的風吹得大起來,如果是平常人晚間待在這山上,一定得多穿厚棉衣,裹上頭巾不可,要不然就得東疆了。
就連柳劍臣玄境上階的修為,都感覺到了一絲陰冷。
約莫三更時分,躲在巖坳里的柳劍臣,耳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如果不是他聽覺靈敏,還真發現不了。
他本想探身出去看,突然停住了身子,因為他耳邊又傳來幾聲腳步聲,看來晚間來這里的人不止南天城那兩人。
由于天空暗云壓底,此時山間一片漆黑,只朦朦朧朧地看到遠處幾個高大的黑影,如屹立的巨人一般,給人以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那是鎮子周圍的幾座高山。
柳劍臣像是一名狩獵的獵人,靜靜地蟄伏在巖坳里,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已經上到半山腰的是兩人,在山腳下還有好幾人正準備上山,他們一邊走,一邊到處搜尋著。前面的兩人上到山頂后,停留了一會兒,又從山體的另一邊往山下走,那一邊是懸崖峭壁,根本沒有路的。
柳劍臣悄悄走出巖坳,弓著身子走到一塊凸起的巖石后面,抬頭向前面看去,只見懸崖峭壁上,有兩個黑影,如兩只巖鷹一般,一會兒躍起,一會兒又如兩只壁虎貼著巖石往下爬。
柳劍臣瞧得清楚,懸崖峭壁上的兩人,正是南天城的師兄妹兩人。
柳劍臣靠在巖石上,凝神聽著山上的動靜,心里好奇他們到底在找什么。
眾人在牛巖山上找了一通,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現,柳劍臣悄悄往南天城的那兩人靠過去,見他們下到山下后,在小聲討論著。
“師兄,咱們找了一圈,什么都沒有發現,怎么辦?”女子輕聲問道。
男子舉目看了看,低聲說道:“暗云遮天,本是阻斷這昆吾鎮與不周神山的聯系,可是也遮住了星象,看來只能憑機緣了。”
“咱們施法探一探吧?”女子的聲音變得有些焦躁起來。
“不行,這昆吾鎮神秘異常,不能輕易施展術法,以免遭遇不測。”男子斷然否定了他師妹的提議。
“師兄,你看!”
那女子突然驚呼道!并且用手指向一處。
柳劍臣順著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鎮子北邊的天馬山,從中間向兩邊裂開,裂開的縫隙中,有亮光顯現,而且變得越來越亮。
突然,大地毫無征兆地顫動起來,而且搖晃得越來越厲害,柳劍臣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他心里震驚非常,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鎮子里已經驚呼聲四起,甚至還有人影沖上天空,向外逃竄。
只見天馬山裂開的縫隙中,噴出一道火紅的巖漿,如從山中竄出的一條火龍,瞬間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整個昆吾鎮變得如白晝一般,鎮子里的房屋開始坍塌,并且有好幾處有紅光顯現。
空中的巖漿火龍,升上半天空便開裂了,然后向鎮子里散落去。
頓時,鎮子里火星點點,不一會兒便彌漫成了大火。
柳劍臣再顧不得了,從草叢中一竄而出,朝鎮子里飛奔而去,地裂山崩,加上天馬山噴出的巖漿引起了大火,一路上的景象慘不忍睹,到處是哭喊聲和痛苦的呼叫聲,虧得柳劍臣修為不弱,好不容易來到自家屋前,只見房屋東邊已經坍塌了。
他顧不得別的,竄入西邊的書房里,拿起藏在書架上的驚蟄劍和柳老爺送給他的木盒,然后出了屋。
只聽見嘩啦一聲,整個屋子在搖晃著塌了下來,柳劍臣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咬了咬牙離開了。
鎮子西邊李氏房屋,都已經被大火覆蓋,東邊柳氏這里稍微好一些,但是房屋也大多坍塌了,柳氏大屋也損壞嚴重,正屋已經塌了,而且起了大火,兩邊廂房和后院也都成了廢墟,大地在搖晃中,在柳氏大屋的地基上,撕開了一道裂縫,這道裂縫還在擴大,人和物品、以及房屋廢墟,不斷掉入廢墟中,如被巨獸吞吃了一般。
柳老爺被一道塌下來的屋梁壓在地上,身上已經血肉模糊,柳含煙正拼命地想搬開那道屋梁,奈何她力道柔弱,不能搬動屋梁絲毫,她的樣子也非常狼狽,左腿上受了傷,兩只手臂的衣服上也已經是血跡斑斑。
她一邊拼命用力搬那道壓在柳老爺身上的屋梁,一邊大聲哭喊著爺爺。
“煙兒,你快走!”柳老爺忍著劇痛喊道。
“爺爺,我不走!”
柳含煙哭喊道,只是這個時候,大家都已經自顧不暇,沒有人過來幫她,看著爺爺口吐鮮血,精神越來越萎靡,柳含煙心急如焚,幾近崩潰。
突然,一個人影從外面竄了進來,同時一個聲音響起:
“姐姐,讓我來!”